第32章
们都走得很安静——安静得甚至连留下情报、出声求救都来不及。” 燕拂衣几乎是一点就通,他本就是个极为聪慧的人:“但是从慧迟大师的尸体来看,如果真的有恩怨掺杂其中,下手的人是不可能让他们死得那么轻松。既然是寻仇,自然是要仇人死得明明白白。白花暗示了自己是为‘寻仇’而来,但所做的事情却并非如此。” 是这个理。 “但我还有一点想不明白。”燕拂衣道,“若这件事牵连了当年的冤案,那用毒的和用剑的,两人中的其中一个,十有八九就是苏家的遗孤。如果说那个将慧迟折磨致死的用毒之人是心怀怨恨的苏家遗孤,那这顶替了杀人之名的白花又是何人?为何会掺杂进苏家的旧事?又为什么要护着苏家的遗孤?他显然是当年灭门惨案的知情者,所以他才会抢在用毒者之前,先杀害了燕回与蒋旭。” 燕回、蒋旭、慧迟,别以为杀了这三人事小,稍有不慎便要沾得一身腥臊。 别的不说,在这个江湖上敢同时对上望月门、曲灵寺以及蒋家的人,十根手指都数得过来。 燕拂衣百思不得其解,他觉得自己好似在拆解一个复杂玄奥的机关,但这个机关却缺少了最重要的一环。 他正思考着,一边抱着剑的高行远却凉凉地道:“与其操心他人,你还不如先操心操心自己吧。” 什么?燕拂衣一愣,但下一秒他就像惊兔一般蹦了起来,十几枚淬着绿光的飞镖自窗外飞射而来,簌地扎进了他原本坐着的蒲团上。燕拂衣没敢回头,火急火燎地朝着后院的窗户跑,打开窗正想翻出去,却冷不丁地撞见了一道鬼魅的白影,登时吓出了一身冷汗。 “还想往哪儿逃?”身穿白绸长裙的女子身段婀娜窈窕,半掩着一张宜喜宜嗔的娇颜,有如山中而来的精魅。 燕拂衣一看到她,顿时便脱力般地软倒,像面条一样挂在床沿上,有气无力地干嚎:“姑奶奶,小姑奶奶,算我错了还不成?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小流氓计较。您老人家从北疆一路追到临江,这都跑了大半个南周了,就为了一朵月鹭,您至于吗?!” 没有女人喜欢被说老,那女子猛一振袖,软绸登时如鞭子般劈了过去,燕拂衣不闪不避,硬吃了这一记,面上的立时破开,露出内里白净的肌肤,顿时衬得外头那张还算俊气的面具油腻了起来。 月时祭有些意外:“你到底有几张假脸?唐予真的是你的名字吗?” “真的!真的不能再真了!”燕拂衣捂着破裂的面具,愁眉苦脸地道,“姑奶奶,你都打坏我三张面具了,这一张价值千金,顶得上一百朵月鹭了,您可是逞心如意了?我都说了,我真的不知道什么圣池圣坛的,我爬上山就那么一片地,周围没人看守也没立碑,满地都是月鹭我就摘了那么一朵,就一朵——一朵月鹭值得圣女大人跟在我屁股后头跑那么久?” 月时祭一听,登时又一软绸甩了过去,这回被燕拂衣避过了:“小贼,休得巧言,明知道本座说的不是月鹭!” 燕拂衣一听,顿时更崩溃了:“这不能怪我!天山那么大,我怎么知道我在水下的时候你也刚好下来?” “闭嘴!都是你的错!” 眼看着两人再次抓着那点事牛头不对马嘴地吵,高行远冷着脸将燕拂衣丢出了窗外,冷酷无情地合上了门窗,眼不见心不烦。不以动手为目的的争吵都是打情骂俏,这拜月坛圣女从昆仑追到临江,但自从一次失手打碎了燕拂衣的面具后,这场追逐就变了味道。 “张晟”那张面具太过小人嘴脸,猥琐又油滑,但燕拂衣的真容却极为好看,很像年轻时候的燕川。他舍得放下身段去哄月时祭,任打任骂伏低做小,久而久之,盛怒中的圣女似乎也渐渐淡忘了怒火,讨债也变成了嬉闹。高行远那是看了一路,烦了一路,很想告诉那与自己齐名的拜月坛圣女,那样打是打不死燕拂衣的。但他不耐烦说教,反正对这皮猴来说火葬场和洞房总要进去一个,轮不到他来操烦。 “你们上山是为了去看慧迟老头的尸骨?你们想查白花?”窗外,月时祭和燕拂衣竟聊了起来。 “对啊,小姑奶奶您有什么消息,说给小的听听呗。” 月时祭冷哼了一声,轻慢地道:“贪心不足蛇吞象,不过是江湖纠纷,因果业报。” “如果只是这么简单那就好了。”燕拂衣见月时祭能冷静下来听他说话了,便也松了口气,懒洋洋地道,“现在明显有人利用了白花的‘故事’,开始借刀杀人,浑水摸鱼了。虽然不知道对方的目的为何,但是江湖大乱已经是可以预料的了。” 月时祭沉默了一瞬,她似乎有些意外,意外于燕拂衣的坦诚,也意外于他流露出了与往日不同的一面:“你不像是心系天下的人。” 燕拂衣弯眸笑了笑,笑出两个甜甜的酒窝,坏掉的像发皱的橘子皮一样耷拉在脸上,看上去滑稽而又可笑:“我哪有那样的本事呀?只是身为局中人,身不由己罢了。我只是不希望有人利用‘白花’——” 燕拂衣倏地冷了脸:“利用那段故事也不行。” 他是局中人,所以他看不太清。但他知道,那是好多人一辈子都不想解开的伤疤,或许也包括他。 月时祭看着燕拂衣,静静地看了半晌,面纱下的红唇轻轻勾起,吐字如兰:“因为慧悟老头的关系,本座特意让人查了查,你们中原人道貌岸然,无凭无据便指责本座杀了人,本座总要查个明白的。” 燕拂衣登时竖起了耳朵,做出洗耳恭听之态,他是不敢小看月时祭的,毕竟她可是与高行远齐名的拜月坛圣女。 “本座的消息不是白听的。” “小姑奶奶你说啥是啥,说往东我绝不往西!除了我爹远山侯,小姑奶奶你就排第一!” 月时祭嘴角一翘,明眸善睐:“可以。” 她伸出修长的指甲轻轻挑起燕拂衣的下巴,覆在他耳畔,轻吹了一口气。见他耳垂泛红,这才低笑出声,道: “小贼,听好,可别被里头那榆木脑袋听见了——武道大会开场前,那漂亮得像世外谪仙一样的云妹妹恰好经过了武夷。” “能一剑杀死燕回和蒋旭的人,屈指可数吧?” “你那好‘爹爹’仗剑一怒为红颜,还灭了孙家一口子,你猜,他知不知道这事呢?” 第46章 天真世外仙 望凝青并不知道, 自己随手放下的三枝花,在聪明人的眼中不是普通的花,而是写满了血泪与恩怨的过往。 在自以为跟林瑜璟“串通”好之后, 望凝青老老实实地等了好一段时日, 也不见林瑜璟偷偷“泄密”给她。迷惑不解的望凝青再次当了一回梁上君子,这一回,她彻底地悟了——甭管林瑜璟和祁临澈的皮相生得如何温雅, 这两人本质上都是皮毛油光水滑的老狐狸,而且在这件事上, 两人还都是一伙儿的。 望凝青不明白祁临澈在想什么, 她人就在这里,一柄锋利而又无坚不摧的刀, 可他却不愿意使用。她自认自己跟原命轨中的云出岫一般无二,为何祁临澈能够狠心利用云出岫, 如今却不肯利用她?是因为她表现得还不够听话?还是因为“离家出走”之故让他觉得自己不受控制,不值得信赖,不配参与进他的谋划? “小凝青, 你也该收网了。”灵猫提醒道。 望凝青应了一声,翻身从屋顶上跃下。原命轨中的云出岫最终会成为众矢之并不是偶然,在气运之子着手调查此事后,幕后黑手的身份是一层层剥落的。依照原定的命轨来看,此时的气运之子燕拂衣已经在远山侯和月时祭的帮助下推断出了一些线索。但是不等他们拔出这带泥的萝卜, 这条线索就毫无预兆地断了。 线索断得突然, 虽然给燕拂衣造成了一些麻烦, 但也让他意识到自己没有找错方向。 望凝青现在要做的, 就是去断掉这条线索, 给燕拂衣留下属于幕后黑手的“破绽”。 燕拂衣, 他的身世经历非常符合灵猫对“气运之子”的幻想——天赋异禀,头脑聪明,有肝胆相照的知己,有情深似海的爱侣。身负血海深仇,牵连甚广,轻易便可以影响江湖甚至是整个天下的格局,更重要的是,他的“故事”被反角选中,成为阴谋的牺牲品。 气运之子的诞生与一个世界的反角脱不了关系,在灵猫看来,这是一种接近“互噬”的羁绊。拥有绝对“运气”的气运之子和拥有绝对“力量”的反角之间的角逐战,气运之子如果失败,那他努力奋斗积攒下来的所有都会变成反角的力量,反之亦然。 灵猫心知望凝青眼下失忆的状态除了杀人以外什么都做不了,便也没勉强她去思考其中的厉害关系。原定命轨中的云出岫杀人是有顺序的,她是一柄好刀,却是一柄笨拙的刀。祁临澈利用她,好处就在于她不会问东问西,也不会藏匿自己的私心;但坏处就在于云出岫什么都不想,毫无随机应变能力,只会按照原有的步调前进,燕拂衣试探她简直一试一个准。 而对于望凝青来说,时隔许久,祁临澈终于给她下达了一个“命令”,命令望凝青帮他去杀一个人。 这个人是天藏楼的叛徒,背叛的原因是泄露了祁临澈明令禁止贩卖的机密。 说来也是可笑,祁临澈看不起只重“情义”的江湖,但最终却偏偏栽在了“重情重义”的江湖人手里——这个叛徒是百晓生手底下的暗线,代号“楼三”,在百晓生移交权利之后向祁临澈投诚,没过多久便成了天藏楼的高层之一。燕川曾经有恩于他,所以在知道唐予便是燕川之子燕拂衣之后,楼三冒着杀头的风险将情报泄露给了燕拂衣,在燕拂衣潜伏天藏楼期间也处处照拂他,为他打掩护。 直到楼三被云出岫杀死,这个对燕拂衣而言亦师亦友的长者,依旧用他以前跟燕拂衣定下的暗号留下了重要的情报。也正是因为这人的死,燕拂衣与祁临澈之间的关系彻底恶化,最终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这个情报揭穿了“妖女”的真实身份——并没有怨恨滔天、为祸苍生的红衣妖女,只有尘埃不染、杀人如麻的白衣剑仙。 燕拂衣半生坎坷,但却幸在总有贵人相助。燕川一生廉洁,行侠仗义无数,最后留下的人脉都成了燕拂衣的助力,为他铺平了前路。因此,最后的最后,燕拂衣会寻到自己的生父燕川,在燕川的口中得知了一段往事,当年苏家灭门一案的真相才得以完整。 灵猫忧心失去记忆后变得没有那么冷心冷肺的尊上会下不去手,毕竟楼三与先前的三人不一样,但事实证明它多虑了。楼三是个优秀的密探,极其擅长消匿自己的行踪。即便如此,他还是在逃跑后的第十七天死在了望凝青的剑下。 为了给楼三留下足够的时间,望凝青还特意在那小破屋窗外伫立了良久,直到楼三意识到不对时才推门而入。灵猫扪心自问,以尊上的仙姿玉貌,即便她在风雨飘摇的夜晚踏着寒风而来,那场面也是美得几可入画。只会让人想到谪仙下凡,而不会令人想到山中精魅。但原本准备逃跑的楼三看见尊上的瞬间愣是傻在了原地,连逃跑都忘了。 灵猫有些慌,它摸不准楼三跟燕拂衣的暗号是啥,但它怕尊上的剑太快太利,一下就把人给杀了,所以它只能撺掇着望凝青跟人说说话。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反角死于话多。从古至今,拥有绝对力量的反角败落的原因都不是因为气运之子的力量,而是死于自己的傲慢。要不是反角自恃强大不屑于斩草不除根,又哪来的主角风吹又生,东山再起? 失忆后的尊上十分听话,她撑着伞,说了一句她平日里看来绝对是废话中的废话:“夜安,你就是楼三?” “……是。”楼三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人,据说他年轻时做密探卧底,被人剪去了半条舌头,从那之后他便很少说话,“姑娘是来杀我的?” “你背叛了祁临澈,被杀也是理所当然的。”望凝青收了伞,将背在背上的琴抱起,拔出了自己的剑,“要听曲子吗?” 楼三坐在硌人的床板上,交缠的十指倏地收紧。剑仙的曲子当然不是随便听的,曲尽人终,从来都不是一句笑话。 楼三想要拖延时间,他将指甲咬成尖尖的样子,借着屋内昏暗的灯光在床板上刻字。那是他昔年在教导弟子暗语之时弟子编出来的一套暗号,除了他和弟子以外无人知晓。他还曾嘲笑那个臭小子编出来的暗语像鬼画符,弟子却言辞凿凿地说“就是要这样才好,这样你就算当着别人的面写字,他们也会觉得你是心烦意乱在画鬼画符”,没想到最后居然真的派上了用场。 在这逃亡的路上,楼三同样留下了许多暗语,他跟弟子有一个月联系一次的约定。等到弟子发现这个月联系不上人了,他一定会循着暗语找过来。届时即便他死了,尸体也会盖在暗语上面,就算尸体被拖走,剑仙看着也不像是一个会耐心检查破烂床板的人。 楼三正想着如何拖延时间,却淬不及防之下看到了望凝青的正脸。他心中一惊,险些给身下的床板戳了个窟窿。 “姑娘……你与许云栀是何关系?” 楼三此话一出,灵猫顿时“呃”了一声,它心想,怎么会提到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好像在故事的结尾部分才出现过几次,完全是个背景板。 “没有关系。”望凝青抱琴而立,轻轻拨了拨琴弦。 楼三沉默了一瞬,却是道:“那姑娘可知晓,您的音容面貌与十数年前名震天下的江湖第一美人许云栀生得一模一样?” 望凝青抚琴的手顿住了,她微微偏头看向灵猫,却发现灵猫也很震惊,震惊到一个没站稳直接从望凝青的肩膀上掉了下去:“不知道,许云栀是谁?你怎么知道她跟我生得一模一样?” “……”望凝青的问题让楼三感到有些难言,但此时也顾不得其他,只能如实说道,“许云栀是百晓生还在时最后一份美人榜的榜首,我曾经是百晓生的心腹,有幸见过那位名震天下的江湖第一美人。姑娘与许云栀的气质大相庭径,但眉眼五官却极为相似。” “我不知道,我从小就跟师父一起生活,不知道你说的许云栀是谁。”望凝青并不在意自己的容貌皮相,但却配合着楼三拖延时间的行为,语气甚至称得上温柔,“天下之大,面容相似也是缘分,不必过多介怀。” 此话一出,楼三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灵猫才忍不住提醒道:“小凝青,他是说许云栀可能是你、不,可能是云出岫的母亲呢。” 原来如此,但他认识许云栀也不能阻止她杀他吧?这时候攀关系属实没必要。 “这段时间以来在江湖上闹得沸沸扬扬的‘妖女’白花就是姑娘你?” “是我。”这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望凝青为杀人而来,甚至提前摘好了花。因为灵猫说楼三的一生没有太多的过错,只是寿命将至,所以望凝青摘了一朵送葬的白菊送给他,“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楼三当然有很多想知道的事,就算死,他也要死得明明白白,为弟子留下尽可能多的线索:“姑娘霞姿月韵,有天人之相,何必自染尘埃,助纣为虐呢?姑娘化身白花,又是为谁而杀人?是为了当年的苏家?还是为了祁临澈祁大人?” “助纣为虐?怎样算助纣为虐呢?”望凝青没什么情绪地笑了笑,“你挡了路,所以我要杀你。” 楼三愣住了,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答,灵猫也是如此,它忍不住挠了挠望凝青的头发:“尊上,不对啊,这里要说出你是为祁临澈效命的才行,他才是幕后黑手。你只是被利用的工具,一柄剑而已,剑无善恶,好坏都看用剑的人。” 望凝青不理它,自顾自地说道:“为什么我杀人就得是为了别人?不能是为了我自己?” 这句话不知道是在对楼三说,还是在对灵猫说。 灵猫劝阻的话语未能出口,便霎时顿住了。它忽而间意识到,尊上并没有说谎,她杀人,为祁临澈效命,本质上都是为了她自己。或许是失忆后变得过于纯粹的心性让她不想说谎,也或许是觉得在将死之人面前没有说谎的必要。 灵猫不再劝了,它心想,左右两人都是反角,应当不会对大局造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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