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谭（伪骨）_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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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小周，你之前说要来H市，是想要，呃，约会对吗？”叶修继续语不惊人誓不休，“我没理解错吧？” 卫冕冠军队队长、现任荣耀第一人同志，在电脑前静静地石化了。 “这样直接语音，是不是更有约会的感觉啊？”叶修的连环轰炸可还没结束呢，“幸好老魏今晚跟人联银河争霸去了，不然我就算开麦，他那大嗓门也能闹得你啥都听不清。” 这时的周泽楷，觉得自己的意识被分成了两半。一半在房间里窜来窜去，像球迷庆祝球队夺冠时那样，扯开横幅雀跃着游行，上书八个大字：“前辈说我们在约会”！而另一半则呆呆地坐在电脑前，听叶修用那懒洋洋的声音说着欠兮兮的话，任凭喜悦的暖流在心头激荡。 “哎，小周，你也说点什么，嗯啊哦之类的也行啊，我看你在电视上答得挺溜嘛。”叶修顿了一下，投下致命一击： “除了在电视上，好像真的很难见你开口――让我听听你的声音呗？” 周泽楷号巡洋舰，彻底被叶修号驱逐舰击沉了。他定了定神，拿起手机删除了那篇《初次约会成功守则》的文档。不需要什么守则，也不需要什么切记和切忌，更不需要那些讨好女孩子的小心应对。就只要像憧憬的八年、通信的两年、以及开始交往的一个月那样，用自己的方式付出真诚与努力就行。因为坐在网络那一端的不是别人，而是叶修前辈。周泽楷清清喉咙，打开了耳麦。 * * * 一个闷蛋会因为开了麦就变成健谈人士吗？常识会告诉你：不能。同理，一个闷蛋会因为开了麦、并且声称想听他声音的交往对象在网络另一边，就变成健谈人士吗？周泽楷会告诉你：他很想。可惜――不能。好在叶修也没难为他，在收获了一声光听都能脑补出对方脸红情状的“叶修前辈”后，就让老子叼中华将那朵紫炎从背包里取了出来，拿在手里向无奏挥了挥。 “这花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花店，节日特卖。”周泽楷老老实实地答道。 “以前见过吗？” “没……” “也是，这花一朵卖40金的时候，第三区还没开呢。”叶修用有些怀念的语气说，“那时候荣耀刚推出第一个百人本，紫炎是做结晶药剂的主要材料，而结晶药剂是打这个副本最终boss必备的，抢首杀那阵子还炒出过一瓶200金的天价。” 周泽楷安静地听着。他曾逐一拜读过一叶之秋发布的经验贴，也曾在其他玩家的讨论中追寻一叶之秋昔日的传说，但那些又怎么会比“听大神亲口讲古”来得生动？ “因为结晶药剂造价过高，玩家叫苦连天不说，很多公会都无法承担这样的开荒消耗。开发组收到的抗议太多，干脆一个补丁调低了副本难度。再后来药剂体系更新，连结晶药剂都被改没了，紫炎本来也不是什么常见植物，既然派不上用场，慢慢也就被大家遗忘了。” 这时风过山林，枝摇叶动的碎响伴着偶尔一声婉转鸟鸣，静谧而安宁。叶修的声音不急不慢，在这些仿自然的背景音中缓缓流淌： “把紫炎推出来当节日特卖，多半是开发组留给老玩家的彩蛋吧。” 一句“老玩家”说起来轻松，可记得紫炎花的人，得是在职业联盟尚未立时就开始玩的老骨灰才行。联盟里有此等资历的选手一只手就数得清――哪怕放眼全荣耀，会跟一个游戏耗上十三年的人，又能有多少呢？十三年，几乎快到叶修年纪的一半了。这位在荣耀里俨然上古神话一般的人物，其实也只是个不满三十的青年而已。他已经在这个游戏上燃烧了这样久，久到留下了无数记录，成就了大量攻略；久到足以建立起职业联赛至今唯一的王朝，又亲手颠覆了它。每一个新玩家踏入荣耀的世界，都会在这样那样的地方发现叶修的影子。荣耀早已是他生命的一部分，而他，又何尝不是荣耀的一部分？就在周泽楷脑补得心潮澎湃的当儿，叶修已经领着他左弯右绕，来到一处崖顶。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叶修将老子叼中华停在悬崖边，猎猎山风卷起神枪手的风衣下摆，很有几分苍凉豪放的感觉。“I jump, you jump?” ……好像反了。周泽楷在心里默了一下。不过因为他嘴上也一直都是默着的，这点小闪念完全没有表现出来。 “我跟着前辈。”他操纵无奏走到悬崖边，停在老子叼中华身旁。 “呵呵，胆色不错嘛。我们右下方有棵大松树，看见没？”叶修笑着说。周泽楷调整视角，发现半崖上果然凸出来一棵歪脖子老松，造型比那享誉海内外的迎客松扭曲多了。 “换上刚才给你的鞋子，瞄准松树跳下去，借力向右平移――我想想看――至少六码。”叶修就歪脖子松做了补充说明。 “好。” 借力跳的距离和方向控制是职业选手必练科目，只要角色的跳跃力能支持，并不是什么难事。叶修交易那双鞋子过来时，周泽楷就猜测今晚的目的地恐怕是要跳一跳才能抵达了，但没想到是跳崖这么豪迈的信仰之跃。 “平移距离足够的话，接下来直线下落就好，只是着陆时要注意一点。”叶修调转老子叼中华的视角看向无奏，“如果你用的是神枪手号，其实可以贴着山壁飞枪过去的。” 周泽楷也让无奏偏过头来与老子叼中华对视，一面轻声问道： “以前是……一叶之秋？” 一叶之秋是叶修从第一区一直带进职业联盟封神的号，这并不是什么秘闻。 “不止，哥当年差不多用全职业下去过――哦治疗除外，跑太慢不适合观光。”叶修拽拽地说，“不过第一个跳下去的，确实是一叶之秋。”他的声音里依然透着怀念，又带了点促狭的笑意： “要不要指点你一下如何用战法平安着陆？” 周泽楷浅浅地笑了起来。 “我试试。” “那就来吧。”叶修大声说。老子叼中华毫无预警地跳了下去，灰色的风衣在身后展开，像一只飞翔的鸟。嶙峋的崖壁在眼前快速掠过。由于是第一视角，这漫长的坠落颇具冲击性和压迫感。周泽楷在松树上借力之后，就开始把无奏往头下脚上的姿势调整。从这个角度，他可以看见比自己先行一步的老子叼中华并没有使用飞枪，而是也保持了一个倒栽葱的姿势，若无其事地自由落体中。他们与地面的距离在迅速缩短。无奏的视野里已经映入了大片的深蓝，远远看去，就像掩映在满山云雾和绿意下的海面。这块地图叫作“龙眠之海”，龙确实是有的，可长久以来，玩家们都不明白开发组为什么会把一座山脉命名为海。是指林海、云海、还是其它什么海？众说纷纭也没个定准。难道，真正的海……就藏在这个与外界隔绝的山谷里？周泽楷正想着，就听砰的一声轰响，老子叼中华半空中掏出狙击枪，斜斜地对着山壁来了一记巴雷特狙击。这是神枪手70级时攻击力最强的大招，射程远，后座力也不小。叶修精妙地控制着这一招的角度和攻击距离，开火之后，角色立刻朝着斜上方远离山壁弹出。只见老子叼中华临空翻身，狙击枪已经收了回去，甩出格林机枪在手。剩下的就是用对崖快速扫射来调整方向和减缓坠落速度了，如果一次格林机枪不够，还可以补上BBQ。周泽楷已经不需要再看下去。从那记巴雷特狙击开始，叶修对技能的选取、对方向和射速的判断，就跟他所规划的大同小异。换句话说，如果他此时用的不是无奏而是一枪穿云，那么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无异于两人上演了一场契合度极高的超高空跳水。无边无际般的蓝色在无奏面前铺展开来，照叶修尽力减速的操作来看，那绝不会是水。五十码，三十码，十码，无奏双手持矛，矛尖一朵银光越来越亮―― 豪龙破军！神秘的海面近在咫尺，那是绵延不断的紫炎花海。无数半透明的蓝紫色花瓣层叠起来，就这样铺满了整个山谷。夹带破空之音而来的战斗法师就如同一条矫健的白龙，合着矛尖凛冽的寒光，一头扎进海面，激起一层又一层由花朵筑起的浪。招式冲击地面形成的爆风卷起无数花瓣，在他身侧旋舞着，像一场蓝紫色的雨。这种着陆法看起来声势浩大，原理说穿了却很简单：玩家在施展豪龙破军、三段斩、弧光闪等自带位移的技能时，都处于一种对冲击伤害的豁免状态。不然这么多年下来，类似“说时迟那时快，那剑客一个三段斩砍在墙上，把自己给撞死了”的笑话真不知要发生多少次。周泽楷所做的，其实就是在与地面的距离刚好进入豪龙破军有效攻击范围时出招。当然，要在急速下坠中把握好距离和时机，并且预判好出招准备时间，还是需要相当扎实的基本功的。 “真拉风啊。”先一步到地的老子叼中华站在花海里，调用系统自带的“鼓掌”表情，啪啪啪地拍着手： “就像我当年一样拉风。” 如果这是一部奇幻电影，那么此刻，无奏就应该坐在一个形似陨石坑的土凹里。方圆五米内，硝烟散，百花残。不过这只是个第一视角的3D游戏，地面和紫炎花都不在“玩家可破坏物品”的范畴内。所以实际情况是：战斗法师坐在完好无损的花丛中，被那些晶莹剔透的蓝紫色花朵簇拥着，怔怔地看着神枪手一步一步走近。黑礼帽压低遮住半张脸，灰风衣衬托出修长的身形――这个造型周泽楷实在太熟悉了。每一个热爱游戏的人，对自己长期使用的角色都有很深的感情。那是他们在游戏里的手脚，那是承载着他们斗志与梦想的战士，那是……他们某种程度上的灵魂映射。也正因为如此，相同的角色才会在不同的操作者手里展现出迥异的风貌来。就像周泽楷仿造一叶之秋的外形建了无奏，却不愿刻意模仿叶修的战斗风格。就像眼前的神枪手虽然肖似一枪穿云，但看着他甩射出子弹、在崖壁留下火星四溅的轨迹，周泽楷便仿佛看见了昔日那个手提战矛的凛然斗神。角色、职业、属性、装备、乃至所有记录在账号卡里的东西，都可能改变；唯有技巧和战斗方式是刻在玩家骨子里的，不会随外因动荡而变迁。这也正是叶修能冲破那数以万计的不可能，最终回到联赛舞台上来的原因。他自始至终，都是那个傲视天下的斗神。不过只要叶修一开口，斗神的气场就毁得差不多了。 “我刚发现这里的时候，眼睛都快直了――一朵40金，这满山满谷的，你说该值多少金？” 周泽楷轻声笑了出来。 “嗯……”他试着把尾音拖长，来掩饰自己笑得有点收不住的事实，“怎样发现的？” “一时大意，被一群人堵在悬崖上。身上什么药都没有，连装备的耐久都快到头了，跑不掉又不想装备爆掉，索性跳崖试试。当时想着就算摔死爆出了什么，还能记下坐标再回来捡，谁知这一跳就跳进了金山。” “没办法，太拉风就容易招对头，还个顶个儿的记仇。”叶修略带惆怅地总结着。 “………………………………” 周泽楷实在憋不出话来，只好打了一大排省略号来传达风中凌乱的心情。 “我们当年靠紫炎发了很大一笔。唯一遗憾的是，这座金山出现的时间很短。”叶修继续说道，“每周二晚上十一点到十一点一刻，一周就只有这么十五分钟，山谷会被紫炎花覆盖。” “哦……”周泽楷了悟地应了一声。从坠入花海起，他就觉得有些奇怪：按理说这么多年下来，自己作死也好，失足也好，被人恶意推落也好，掉进山谷的玩家总该是有一些的。哪怕到达谷底时生命已经清零，也能在灵魂状态下发现这片花海才对，为何从未见论坛上有人说起过？紫炎虽然已经不值钱了，但荣耀里从来不缺喜欢游山玩水的休闲玩家，这里没被风景党变成观光胜地，还真有点不可思议。一旦加上一周只出现十五分钟的限制，这个谜题就被解开了。说到底，最该感慨的还是叶修运势惊人，难得被迫到走投无路一次，就赶上了奇迹般的十五分钟，大概只能用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来解释。 “小周，你知道这里为什么叫作龙眠之海吗？”叶修忽然问道。关于这个问题，官方论坛上的讨论帖都开过不止一个，其中看起来比较靠谱的猜测起码有十几种，每一种都超过了周泽楷式短句能够涵盖的范畴。他张了张嘴，只花了一秒钟，就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不知道。” “火龙王博萨亚姆――还记得吧？” “嗯。” 虽然明知叶修看不到，周泽楷还是不由自主地对着屏幕点了一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