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乎将宋小娘子逼入绝境,让她不得不将私事置于人前,将过往所受让人议论,她的名节早就已经被人给毁了,莫说眼下天色已黑风大雨大,谁能瞧见她被萧督主抱出去。” “就算真看到了,宋小娘子身子有疾,难以走动,旁人也只会担忧她病情,谁人会那么龌龊恨不得将污水泼尽,尽将人朝着那龌龊事情上去想!” 钱宝坤说话满是些阴阳怪气,就差直接指着宋瑾修鼻子骂他满脑子龌龊。 宋瑾修脸苍白:“钱尚书,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宋录事只是担心宋小娘子,你是好心。” 这话还不如不说。 宋瑾修脸色更更白了。 钱宝坤嘲讽了一句后,只觉得看着身前人就有些晦气。 先前他夫人和闺女就曾经跟他说起过这宋家大郎虚伪自负,不懂人言,而且大抵是出身太好未经磨难,也将自己当君子久了,他总以自己认同的事情去要求旁人,却永远不会低头审视自己。 明明已经进过一次大牢,卖了亲爹旧友才能出来,他却还看不清楚自己的位置,说话不过脑子。 钱宝坤他这会儿只觉得刚才怜悯宋瑾修的自己像是个棒槌,也懒得再跟他掰扯。 “宋小娘子突然晕厥,是因为她丢了一段记忆,与她父母之死有关。” 钱宝坤其实并不能肯定棠宁的“失忆”是不是当真跟宋熙他们身故有关,可却不妨碍他给萧厌先前放下的饵添把火。 如果此事跟宋家无关,自是最好,可如果跟宋家有关,他不信宋瑾修能忍得住,而且宋瑾修也许知道些什么。 他看着宋瑾修说道:“荣大娘子他们出意外时,宋小娘子几乎同时失了那段记忆,今日突然回想起时便受了刺激,论理她若真不记得那段过往,这么大的事情铖王妃不可能不知情,可铖王妃从未提及她失忆之事,连宋小娘子自己也不知道。” “宋录事觉得,是谁能不着痕迹瞒住了此事,遮掩了那段莫名消失的记忆?” 钱宝坤说完之后,看了眼大雨说道: “今日天色已晚,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宋录事这般情况也不好议事,不如先行回去吧,免得待会儿风雨再大不好走了,你如果有什么跟漕粮一案有关的事情,等明日去了宫里再来衙门寻我。” 他朝着一旁说道:“你们送宋录事出去,小心搀着,别让他摔着。” 宋瑾修见钱宝坤说完后,就颇为冷淡地跟他点点头后离开,留下他僵着身形对着钱家那几个下人。 “宋大人,小人扶您出去。” “不必!” 宋瑾修牙根绷紧,身上的衣裳湿濡濡地贴着肌肤,透着一股渗人的凉,可再冷也不及他听完钱宝坤那番话后骨子里渗出来的冷意。 棠宁曾经失忆,别说是铖王妃不知道,就连他也不曾知晓,府里上上下下谁都不曾提过。 二叔身亡那一年,他年岁不大,只知道府里丧事时棠宁也曾大病过一场,恰逢那时荣太傅也因丧女之痛病重几乎垂危,铖王妃日日守在荣太傅跟前寸步不敢离。 棠宁病的厉害时,大夫说她需要静养,祖母就带着她一起去了别庄养病足足近三个月,那段时间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 宋瑾修还记得他曾去探望过棠宁几回,每次她都是躺在床上昏睡,或是有些神思不属,看上去木讷呆怔,可等到后来病愈之后祖母带着她回府时,没多久便又恢复成原本活泼的样子。 她记得二叔他们的死,记得小时候与他玩闹的事情,她提起二婶会掉眼泪,也记得关于府中的一切。 明明她从未表露过缺失了什么,她怎么可能会没了一段记忆? 宋瑾修紧握着拳心,想说萧厌他们是骗他,可冥冥之中却又有道声音告诉他,他们没有说谎。 他站在钱家大门前,只觉得后脊透着一股诡异的冷。 引泉见他出来就连忙迎了上来:“郎君,您怎么现在才出来,方才我看到那姓萧的阉贼抱着女郎走了,女郎好像有些不对劲……”话说到一半,凑近时才发现宋瑾修满身狼狈,惊愕道:“郎君,您这是怎么了,怎么衣裳全都湿了?” 这可是他们如今最好的衣裳,是郎君几乎将颜面落在地上才换回来的。 宋国公府被查抄之后什么都没剩下,宋瑾修出狱后也只有身上那一身勉强蔽体的衣物,可是他还要入朝,还要面圣,甚至还要跟朝中之人打交道,世人都是先敬罗衣后敬人,他本就声名狼藉,若再衣衫褴褛只会叫人笑话。 宋瑾修只能豁出颜面,带着引泉去寻了那些往日旧友,想要借些银钱周转些时日,可往日个个与他交好之人,如今却都落井下石,他迫不得已只能找到了宋家族亲,可那些人厌恶他们丢了国公爵位,险些带累族中,人人对他避之不及。 后来还是个心软些的族兄看他可怜,施舍了一些碎银和旧衣给他,而宋瑾修来钱家,选的已经是里面最好的一件衣物。 “郎君,我们赶紧回去吧,这衣裳不能破了。” 引泉忙拉着宋瑾修就走。 宋瑾修垂着眼跟在他身后离开钱家,从头到尾都没说过半个字。 …… 积云巷萧府,已经换了外衣的萧厌侧身站在鹤唳堂里,一头长发随意系在肩后,不远处的铜颈单足长鹤灯将他的影子拉的极长。 沧浪站在他身前说道:“宋瑾修从钱家出来之后,就直接回了落脚的地方,未曾去诏狱,不过他脸色很差,回去后就将他身边那小厮遣了出去,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里。” 缙云迟疑:“督主,那宋瑾修会去问宋家人吗?” 萧厌眸中冷戾。:“他会。” 宋瑾修是个极为矛盾的人,他伪善也正直,凉薄却又多情。 他如果是个毫无底线的恶人,自然不会去探究当年往事,免得查出什么之后祸延己身,可他不是,他对棠宁有种古怪至极的愧疚,除非当年的事情他也知情,否则但凡宋家有蛛丝马迹,他都会主动查过去。 “派人盯紧了他,若去诏狱听清楚宋家人说过所有的话,还有当年宋熙夫妇遭遇意外之后,本督记得京兆府应该是去查过的,你去找吴怀一趟,将与此事有关的案宗全部取来。” 缙云点头:“是。” 外间安静下来,缙云和沧浪都退了下去,萧厌这才抬脚朝着不远处的屏扇后进去,绕过隔扇,就见秦娘子坐在床前。 “她如何了?” 萧厌朝着床边正在号脉的秦娘子问。 第172章 床上棠宁依旧昏睡着,白玉似的脸上还是没什么血色。 秦娘子坐在床边拉着宋棠宁的手像是在看什么稀奇物事一样,听到萧厌的声音才抬头:“人没事,不过她这脉有些奇怪。” 萧厌皱眉:“奇怪?” “督主过来看。” 秦娘子招呼萧厌上前,待他到了身旁,才将宋棠宁的右手摊了开来,她手上的伤已经养好了大半,斑驳的疤痕脱落后只剩下一道道还没褪尽的红痕,先前掀翻的指甲重新长了起来,透着好看的肉粉色。 秦娘子说道:“寻常受了惊吓晕厥,尺脉到了掌心处会跳动,急则是惊吓不久,沉缓则是旧疾突噩,可是棠宁此处却未曾有异,反倒是这里……” 她指着棠宁右手中指说道:“督主来摸摸。” 萧厌不懂秦娘子这话是什么意思,却还是照她吩咐伸手覆在棠宁手上,刚开始没察觉到异常,可片刻之后就感觉到她中指底节两侧靠内的地方,突然急促跳动了两下,然后安静下来一会儿,又再次跳动。 萧厌抬头:“这是什么?” 秦娘子示意他收手之后,替棠宁将衣袖拉了下来,这才朝着萧厌说道:“我跟着我师父学医的时候,曾经听他说起过一种很离奇的脉象,叫做鬼脉,这种脉象跟受了惊吓后的脉象极为相似,可内里却大为不同。” 萧厌看她:“有话直说。” “一个是惊吓,一个是撞邪。” “撞邪?” 萧厌眉心紧皱了起来。 秦娘子“嗯”了声:“督主别觉得撞邪是神神叨叨的东西,医者所行有时候其实本就与鬼神道同行,医书古籍里面也曾记载过很多离奇病症,亦有一些非汤药医治的手段。” 比如打嗝时,问他马吃什么,回一句吃草便能止住。 再比如小儿夜哭,汤药不能止,可一碗黍米“叫魂”便能解决。 秦娘子刚学医的时候是觉得这些东西太过离奇,更觉得师父明明是医者却总神神叨叨让人费解,可是后来见得多了她才知道。 这世间离奇之事不知凡几,人力不可及时,“鬼神”未必是假。 秦娘子朝着萧厌说道:“人受了惊吓也叫做惊魂,因魂思不属,尺脉闭合,淤气不通才会成疾,撞邪也是一样。” “棠宁这般情况就是如此,她中指下侧靠内跳动,这种脉象叫做内鬼脉,照我师父的话说,她这是冲撞了亲长,而且脉象缓停非近日冲撞,反倒像是旧疾沉疴。” 萧厌蓦地抬眼,冲撞亲长,旧疾沉疴… 秦娘子并不知道棠宁丢失记忆的事情,他也未曾告诉过她关于荣大娘子和宋二爷的猜测,可是她方才所说却是桩桩印证了今日之事。 萧厌心中已信了几分,沉声问道:“怎么治?” “得知道缘由。” “可是棠宁往日无事。” “所以才说是沉疴。” 秦娘子看着萧厌:“她这种情况按理说早就该发作才是,若不去心病该是孱弱之态,长居病榻,可是我之前替她看过身子,她身体并无问题,这就很是奇怪了。” “她今日突然晕厥,可是遇着了什么事?”秦娘子问。 萧厌眉心紧拢:“她知晓了一些年幼的事情……” 秦娘子神态一惊,就听萧厌道:“不是我的事,是她跟钱尚书家的那位女娘幼时就相识,二人曾是极好的玩伴,也曾在记事的年纪同处过许久,可是棠宁却不记得这些,也不记得钱娘子。” 秦娘子听说不是萧厌的事,神色这才放松下来,可听到萧厌后面的话又疑惑:“你是说她失忆?” “不是。” 萧厌没有隐瞒,将今日在钱家的事说了一遍后,才又继续:“我这段时间跟棠宁相处时,从她言语间看得出来她是记得年幼时候的那些事的,无论是荣太傅,铖王妃,宋家的那些人,还是陆家以及很多小时候的事她都记得清楚。” 她不记得他,也忘记了幼时那个她抱着腿大哭的“小哥哥”,萧厌之前只以为是她年幼不记事,且二人也只相处了短短时日,她将他忘了,可是今天出了钱绮月的事情他才恍然察觉到不对。 “棠宁好像记得她本该记得的事情,可是一些她不该记得的事全然没有印象,就像是……” 萧厌斟酌了一下,才徐徐开口:“她像是有选择地忘记了一些东西,无论是本督还是钱绮月,这段记忆对她来说都成了空白。” 他沉默了片刻,又说了句, “也许还有些别的。” 比如荣大娘子他们的死。 秦娘子听着萧厌的话微皱了皱眉,有选择性的失忆?她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古怪的病症。 她过往不是没有接触过因为一些意外丢了记忆的人,可那都是一整段时间的记忆,或者是关于某一个人某一件事,乃至过往全部的,可像是棠宁这种挑拣着忘记的她还从来都没有遇见过。 身后床榻上原本细软的呼吸突然重了些,秦娘子和萧厌都是回头,就见刚才还昏迷的棠宁睁了眼。 棠宁望着头顶有些茫然,一时间像是分不清身处何地。 萧厌上前:“棠宁。” 她侧头人有些清醒过来:“阿兄…秦姊姊?” 萧厌上前扶着棠宁起身:“你怎么样?” 棠宁有些疑惑:“什么怎么样?” 她刚说话就觉头疼,不由伸手按了下眉心,恍然想起先前的事说道:“我们不是去钱家了吗,怎么回来了,还有秦姊姊,阿兄之前不是说你进宫去了要耽误些时候,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萧厌闻言一怔:“你不记得刚才的事了?” “什么事?”棠宁茫然。 “你跟钱绮月……” “哦对,阿月姊姊。” 棠宁一听钱绮月就猛地拍了下额头连忙坐直了身子:“我刚才还跟她说话呢,怎么突然就回来了,阿月姊姊呢?” 她四下张望了一眼,见自己躺在鹤唳堂的榻上,身上衣裳也换了,不由看着萧厌:“阿兄,我怎么回来的?钱尚书呢,阿兄跟他议好事了?” 第173章 屋中瞬时安静极了,萧厌眉峰紧拧了起来,秦娘子也是神色古怪。 棠宁迟疑:“你们怎么这么看着我?” “棠宁,你不记得在钱家的事了,你跟钱家那小娘子……” 秦娘子张嘴就想要棠宁跟钱绮月早就相识的事情,可是还没说完,就被萧厌出声打断:“你刚才在钱家跟钱绮月闲聊时,突然晕了过去,钱家的人都被你吓坏了,我怕你身子有事就先带你回来了,让人进宫去请秦娘子过来的。” 棠宁张大了嘴:“晕了?” “你不记得了?” 棠宁摇摇头:“我只记得在跟阿月姊姊说话…” 萧厌闻言面不改色:“想来是你先前受伤之后身子还没养好,又接连遇到这么多事,堆积在一起后才会突然晕厥。” 他说完看了眼身旁的秦娘子,秦娘子原本还想要说的话顿时咽了回去,虽有不解却还是附和:“督主说的是,你当初本就身子受损,这段时间又一直忙着乱七八糟的事,连轴转着人便疲累,所以才会突然晕了。” 棠宁没想到她居然会在钱家晕过去,而且还是在跟钱绮月闲聊的时候,想着她突然倒下去钱绮月会是什么表情,她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阿月姊姊是不是被我吓坏了?” “是受了点惊吓。”萧厌面不改色。 棠宁闻言揉了揉额头,只觉得脑子有些糊:“完了,阿月姊姊本就因为陆家的事情被钱夫人罚了,还要抄五十遍经书,我不仅没好生安慰了她,反而还晕了把她给吓着……” 她说着说着脸皮都发烫:“钱夫人他们怕是也恼我。” 这般事多,本是上门拜访结果晕人家屋里,将人闹的鸡飞狗跳。 萧厌见她垂着脑袋满是懊恼的样子,出言开解:“你这只是意外,钱家上下通情达理自不会介意,等你休息几天身子好些了,再备些礼物上门跟他们好生道个歉就是,只是这几日先暂且歇着。” 棠宁低声道:“噢。” “你再休息一会儿,我跟秦娘子说些事,等一下就回来。” 萧厌扶着棠宁重新躺下,见她脸色苍白地靠在枕上,这才示意秦娘子跟他出去。 二人绕过屏扇出了房门,朝前走了一段之后,确定里头听不见外面声音之后,秦娘子才忍不住说道:“棠宁这情况有些不对劲。” 幼时的那些事情也就算了,毕竟时隔已久,可是刚才才发生过的事情,棠宁居然也能忘了。 她能记得去过钱家,记得跟钱绮月闲聊,她甚至还记得钱夫人惩罚钱绮月的事,却独独忘了她昏迷前的那些。 萧厌眸色冷凝:“你可知道,有什么办法能够人为干预记忆?” 秦娘子愣了下,脸色陡然就变了:“督主是怀疑棠宁的情况是有人动了手脚?” “一次是意外,次次如此,绝不可能是巧合。” 幼时缺失的记忆,这次再次“没了”,什么都记得独独避开那一段,这怎么可能是凑巧。 萧厌神色间染着些戾气:“你可知道有什么法子能篡改人记忆?” 秦娘子脸都皱了起来,她行医多年还没听说过这种事情,她抄着手杵着下巴在原地来回踱步了一会儿才说: “我以前没听过,但是如果真有这种手段,那绝对不是什么正道,你等我回去查查看,也问问旁的人,我有个师兄爱探知些旁门左道,我写信给他问问。” “别提棠宁。” “我知道。” 秦娘子翻了翻眼皮,她又不傻,棠宁这事一看就有问题,如果真是人为篡改了记忆那可不是简单手段,能这般大费周折的肯定也是要紧事情。 她就算出去与人“交流”,也断然不会牵扯出棠宁。 “只是棠宁那里,你打算瞒着她?”秦娘子问。 萧厌面色冷然垂眸:“她如今不记得这些,跟她说也没什么用处,况且先前钱家女娘只是跟她提了一句她就晕厥,没找到缘由之前再提此事,我怕会伤到她。” 那所谓的“鬼脉”和“撞邪”就已经够让人心神不宁,连秦娘子都不知道的手段,谁也不知道篡改那段记忆的代价到底是什么。 他怕会伤了棠宁,也怕她再像是这次一样突然倒下去。 那般人事不省的模样,让他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这事先瞒着,钱家那边我也会交待。” 秦娘子点头:“行吧,你看着办就好。” 萧厌又跟秦娘子说了几句话,心里惦记着里间的棠宁,跟秦娘子交待清楚就转身回去。 秦娘子站在外间看着他大步离开,那宽大袍裾翻飞,黑缎似的长发在半空划过弧度,这么长时间都未曾被主人重新束冠。 萧厌向来是规整的,哪怕当初落魄时,幼时所受的教导和矜贵也刻在了骨子里,他衣发从来不乱,言谈也是淡定从容。 可今日他的心却是乱了。 犹记得当年他身中剧毒,断骨换皮时对他自己的狠,如今却是连半丝风险都不愿让里间那女子去承担。 秦娘子摇摇头,轻“啧”了声。 “动了心的男人呐……” …… 萧厌回了屋中,在屏扇外的小炉上取了一直温着的茶汤,放在盘中端着入内时,就瞧见床上的宋棠宁有些百无聊赖的朝着外间探头。 见他进来,小姑娘连忙扭回了脑袋摆正了身子,拉着方才乱了的被子盖在身上。 那模样,像极了贪玩被抓包的小孩儿。 “睡不着了?”萧厌端着茶汤过去。 棠宁嘀咕:“我本来也不困。” 萧厌闻言说道:“既然不困,就过来喝些水。” 棠宁闻言顿时高兴起来,连忙掀开被子从床上起来,见萧厌在床脚处的小榻上倒好了茶汤,试了试温度才递给了她,棠宁接过放在嘴边喝了一口,温度正好。 将杯中饮尽后,她颊边露出梨涡:“阿兄,再来一杯。” 萧厌顺手替她斟满,见小姑娘小口小口啜着茶汤的模样,伸手将她脸上垂落的乱发绕在耳后:“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棠宁脸侧一麻,只觉得那略凉的手指略过时像是有羽毛落在耳朵上,她下意识抬头,耳边的手就已经离开,而萧厌也只仿佛像是随手所为退了回去。 她只暗道自己敏感,有些不自在地捧着杯盏说:“脑子有点迷糊,方才醒来时还有些头疼,这会儿不疼了。” “不疼就好。” 萧厌将手里的茶壶放到一旁,见小姑娘转着茶杯,就着杯子里水面的影子偷偷瞧他,他只佯装没看到,仿若随口般问道: “我今天在钱尚书家中听闻了些荣太傅的旧事,听说他当年身居太傅之位时极为严苛,就连当时的太子和皇长孙都极为怕他,你小时候他可教过你,对你也那么严厉吗?” 第174章 棠宁听萧厌提起荣太傅顿时转了心神,捧着茶杯就鼓着脸嘟囔:“当然严厉了,我小时候是外祖父替我启蒙的,认字念书也大多都是跟着他,外祖父于学业之上要求极为严格,对人对己都是一样。” 荣迁安是大魏最有文才之人,历任三朝,教过两代帝王,所授门生也多为朝中栋梁。 当年他受戾太子一案牵连主动告老,退离朝堂之后也没有闲着,京中多的是慕学之人,考校之后若有满意的,荣迁安便会将人留在府中私设的学堂里进学。 那些学生有朝臣权贵子弟,也有贫寒出身的学子,荣迁安只论才德不论其他,年长的年少的出身如何,在他眼里皆是一视同仁。 荣家的私塾里摆着一张小小的桌子,便是当时还年幼的棠宁的,她从牙牙学语时便跟着听课,从最初的懵懂茫然,到后来能跟着鹦鹉学舌背些诗词,早早就受“熏陶”。 外祖父每每都会单独给她留下课业,哪怕平日里对她最疼爱,可做不完课业依旧会拿着戒尺打她手心。 “那会儿阿娘和爹爹都忙,时常把我扔在荣家,外祖父教的那些门生见我时总会笑着叫我小师妹,外祖父听了也不拦着,还主动让我叫他们师兄。” “阿兄你是不知道,当时有个比我爹爹小不了多少的师兄,每次见着我都会逗弄我,胡子拉碴不修边幅,明明一大把年纪,却总爱掐着嗓子唤我小师妹,还偷偷抢我的糖糕吃。” 棠宁虽然嘟囔着不满,可是提起在荣家的那些事时,眼里却是带着笑的,那些过去于她而言是欢快的,也是让人怀念的。 萧厌坐在一旁说:“荣太傅还收过这种学生?” “对呀,他叫武子骥,性子可顽劣了呢,当时外祖父罚的最多的人就是他了,不过外祖父也说他最有本事,若是入朝的话肯定能有一番作为,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他跟外祖父大吵了一架就离开了京城。” 棠宁还记得她那时候偷偷躲在门外,瞧见武子骥跟外祖父争执,二人吵得很是厉害,向来要强的武子骥眼睛都红了。 也不知道是说了什么,荣太傅扇了他一巴掌让他滚出去,他摔了东西就滚了,这一滚就再也没回来。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萧厌状若无意问。 “很久以前了。” 棠宁曲着腿将茶杯放在膝上:“那会儿我好像才四五岁吧,他们吵架前我刚巧过了生辰,武子骥当时还送了我一个丑了吧唧的泥塑,说是照着我捏的……” 可她记得那泥人脸如铜锣,身子细小,脸上被涂的五颜六色,耳朵都掉了一只。 她回报给武子骥的就是一碗下了巴豆粉的鸡汤,将人拉的恨不得住在茅房里,然后她跟武子骥一起被外祖父罚着头上顶着书在院子里蹲马步。 她那时候还小,根本就站不稳,摇摇欲坠着一屁股坐进了墙角下的泥坑里,最后的印象就是武子骥顶着满脸胡子哈哈大笑的脸。 萧厌低声道:“四五岁的年纪,你还记得那么早以前的事情?” 棠宁说:“我记事早,外祖父常夸我早慧,还说我比阿娘和爹爹都聪明,不过我也不是全都记得。” 三四岁前的事情她很多都只模糊有些印象,五六岁后的记得比较清楚,武子骥那事是因为刚巧出在生辰,那泥人后来还被摔坏了,所以她记忆格外深刻。 她有些得意地炫耀:“当时荣家私塾里的外祖父的那些门生,我都还记得好些人呢,虽然长相有些记不清了,可名讳还记得。” 外祖父还夸过她记性好,最喜欢教她背书。 萧厌安静听她说着过往的事情,看她说起年幼时滔滔不绝,心里便沉了几分,她果然只是不记得那些。 他目光有些沉暗,尽量无意道:“那宋二爷他们呢,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棠宁叹气:“爹爹和阿娘最是疼我了,他们要是还在,宋家人肯定不敢欺负我。” “他们当年是出了意外?” “嗯,爹爹出京办差,阿娘去送她,谁想遇到了逆王附逆,京郊大乱的时候爹爹他们都没逃出来,等京中的人找到他们时,爹爹和阿娘都已经被人害了。” 棠宁说话时声音有些低,可是到底已经是多年前的事情,难过伤心也早已经过了最鼎盛的时候。 她只是转瞬就将低落藏了起来,抬头看着萧厌:“阿兄怎么突然想起问我小时候的事情了?” 萧厌说道:“有些好奇。” 棠宁闻言也没多想,只是歪着头说道:“我也好奇阿兄小时候的事呢。”想起外间那些传言,她抿了抿唇有些迟疑地说道:“外面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吗,阿兄小时候过的很不好?” 萧厌见她问过之后神情忐忑,随即又有些后悔的样子,恍然知道她问的是“萧厌”的过去,他神色散漫着说道: “也不算吧,我年少时过的还是很好,父母恩爱,锦衣玉食,家中奴仆伺候,远比旁人富足。” 见小姑娘满脸仲怔,神情意外。 他笑:“怎么这幅表情?” 棠宁张张嘴:“可是外间都说阿兄被父兄苛待……” “算不得苛待。” 见棠宁疑惑,向来不怎么提及往事的萧厌难得开口:“外头那些,不完全对,有些也是杜撰谣言。” “我父亲曾经是个很英明的人,他极得我曾祖父看重,很小的时候就展露天赋,被曾祖父选中承继府中家业。” “我祖父原本对他也还算是喜欢,可大抵是父亲太过争气,曾祖父去时将府中一些人脉越过祖父留给了父亲,让他尽得人心,甚至隐约有超过祖父威望的迹象,祖父便待他日渐疏远,父子嫌隙也随之留下。” 他像是在说着旁人的事情,语气清浅。 “我祖父膝下有好些儿子,唯我父亲是嫡子,他本该珍之重之,可是这个嫡子却并不太听他的话,而且出色的让人不安。” “祖父偏宠庶出叔伯,有意扶持想要让他们来跟父亲争抢,奈何父亲身上寻不到错处,身份早得了族中认同,就算是祖父也轻易换不了他。” 一个嫉妒嫡子出众,怕他越过自己。 一个却全然没有防备之心,满腔真诚以为父亲看重,只想整肃朝堂,让大魏更加强盛,当他的威望盖过不该盖过的人时。 就连表面的父慈子孝都维系不住。 棠宁全然不知萧厌这话中暗讽的是谁,她只以为他说的是萧家。 她曾经听过萧家的那些传闻,知道外间将萧家那位家主说的很是不堪,而且萧厌上位之后,萧家几乎死绝。 外头都说是萧厌年少在家受尽苦楚,被父兄欺辱,得势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亲手杀了往日欺他的父兄叔伯。 这也是萧厌凶名在外的根源。 可是谁能想到,那位传言里死在他手里的“父亲”,在他口中居然是这般评价。 棠宁听的出神:“那后来呢?” “后来……” 萧厌微垂眼帘,遮掩了眸中冷霜:“后来自然是翻了脸。” 第175章 他像是在说着旁人的事情,可话中之意却让人浑身发冷。 “我父亲觉得族中蠹虫太多,想要家族强盛就得先肃清内里,他以为祖父是支持他的,却忘记那些蠹虫若无养料怎能生存,事败之后,祖父为了安抚族中那些叔伯将父亲推了出去。” 这一推,就要了他的命。 棠宁听的心头巨震,忍不住就气声道:“他怎么能这样?” 萧厌垂眸凉薄:“怎么不能,利益驱使之下,人人皆是蝼蚁,我那位祖父高高在上久了,更是不能容忍有人挑衅权威。” “他并非很有能力的人,本就压不住那些怀有异心的族人,原是想要借我父亲跟人斗的两败俱伤,却不想最终差点动摇他自己的位置,为了保全自己,他自然只能牺牲一个不怎么喜欢的儿子。” 棠宁听的骨头都发冷,既是为萧厌口中那位祖父的冷漠薄情,也是因为他那句人人皆是蝼蚁。 她张了张嘴,想要问既然他父亲并非传言中那般歹毒之人,萧厌为何最后会走上这条路,他明明有更好的路更好的选择,他也不输给朝中任何人,可是他为什么会选择净身进宫,成为人人喊打的宦官奸佞。 那所谓他弑父杀兄的事情又是怎么回事。 但是对上他满是疏冷的脸,她却是突然就不敢问了。 她怕戳他伤疤,也怕真相让人难堪。 棠宁连忙话音一转低声道:“我觉得阿兄说的不对,利益虽然重要,可这世上总还有比利益更重要的。” “有吗?” “当然有!”棠宁斩钉截铁:“不管将来遇到什么事,我都绝不会去牺牲我在意的人。” 萧厌侧头看她:“你在意的人?” 棠宁重重点头:“我在意阿兄,在意姨母,还有阿茹,花芜,阿月姊姊,秦姊姊……” 他刚开始还眉眼轻展,觉得那一声“我在意阿兄”让他心都忍不住软绵塌陷,可随着她嘴里蹦出来的人越来越多。 那塌陷的心脏像是被倒灌进了泥浆,硬梆梆的撑的他脸上漆黑,他凤眸轻瞥时眼尾垂了下来,突然伸手抽走了棠宁手里的杯子。 “这么多人要你在意,你心可真宽。” 棠宁:“……阿兄?” 他在说什么? 萧厌见她满是茫然地看着自己,只觉一口气憋在心口堵得慌,他将那杯子“砰”地放在桌上,扭头道:“天晚了,你该回去了。” 棠宁:“??” 萧厌朝外:“来人,送女郎回去。” 棠宁:“……” 看着缙云进来,她满脑袋疑惑。 他们不是在谈心吗? 阿兄怎么就突然生气撵人了…… …… 从鹤唳堂出来时,缙云撑着伞送的棠宁,到了棠府门前时,得了消息的花芜已经在那边候着了。 将人安然无虞地交到了花芜手中后,缙云才朝着棠宁说道: “督主让我跟女郎说一声,宋家的案子这两日就能判下来了,宋鸿及宋老夫人,以及宋家三房宋覃流放荒服,宋姝兰跟宋家三房那对兄妹,被宋瑾修以检举陆家贪污的功劳保了下来。” “宋家家产除却二房之物全数抄没,宋氏族人那边缴纳了一大笔的银钱,将宋鸿这一脉逐出了宋家。” “督主说女郎既无意再与宋家纠缠,这两日便寻人去宋家祖坟那边将您父母棺木迁出来,您看是另离茔地,还是迁回荣家。” 说完,缙云顿了顿, “还有您的姓氏,看是随荣大娘子还是怎样。” 棠宁脑子里原还想着萧厌突然生气的事,听到缙云的话才回过神来:“阿兄让你办的?” 缙云点头:“自然是督主。” 棠宁心口一松,她还以为她当真做错了什么得罪阿兄了呢,她心神放松下来后,见缙云还在等她回话。 她想了想才说道:“荣家只剩外祖父这一脉了,他当初逝世时不想劳师动众只是在城外寻了个地方,阿娘他们没必要再迁过去,我想在书院后山那边单独留一片禁地,跟书院隔开来,将阿娘他们葬在那里,回头再将外祖父的坟冢也一起迁过去。” 荣家人丁凋零,可是书院却香火旺盛,只要书院一直延续下去,多的是人祭奠他们,想来外祖父也是开心的。 “至于我,去了宋姓就好。” 她往后就唤棠宁。 缙云点点头:“好,那等您选好地方,便让杭厉来跟我说一声,我带人随您一起去宋家迁坟。” 见缙云行礼退开,棠宁连忙唤住他:“缙统领。” “女郎还有吩咐?” “阿兄腰上的伤还没好,今日又折腾了一通,你回去之后替他看看伤势,万一伤口又裂开了千万要重新上药,我先前见他像是淋了雨,你记得叫厨房替阿兄熬些姜汤祛寒,免得他着凉。” 棠宁想起萧厌先前腰间血淋淋的样子,就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阿兄性子要强,总不肯跟人露怯,他腰上那伤反反复复总不见好,你要多盯着阿兄一些,别叫他总是折腾,若是那伤口好不了定要去找秦姊姊,还有,今日天色这么晚了,让阿兄早些歇着别太累了,朝中的事情做不完。” 缙云听着小女娘絮絮叨叨的吩咐,言词间尽是关心,提起萧厌腰间的伤时那杏眼里带着心疼,他故意低叹了声:“督主性子冷,属下哪能管得住,若是说的多了,怕还会挨罚。” 见棠宁皱眉,他说: “不过女郎的话督主是愿意听的,他待您不同。” 棠宁想起萧厌对她宽纵,抿抿唇说道:“那他要是有什么不妥,你来跟我说。” 缙云低头:“好。” 棠宁被花芜扶着进了府门,缙云抬头时神色间全是笑意,原以为督主是一厢情愿,可女郎对督主的在意和纵容或许连她自己都没发觉。 督主伤在腰间,她却知她伤势“未愈”,寻常兄妹可不会如此。 缙云转身回了隔壁督主府,一路去了鹤唳堂时,就见自家督主冷冰冰地坐在案前翻着手里的卷宗。 他脸上淡漠,眉目依旧如故,可那身上的怨气八百里外都能飘过去。 见他回来,萧厌只轻扫了一眼:“送回去了?” 缙云道:“送回去了。” 萧厌握了握手里的卷宗:“可说什么了。” “督主交待的事情都已经跟女郎说了。” 见缙云说完后就没再吭声,萧厌心口更赌,那小没良心的就没跟他道个谢,没在意在意他为什么生气? 那冷白手指翻着卷宗的动作重了几分,煞气几乎都弥漫开来。 缙云眼瞅着那卷宗快成了自家督主手下亡魂,这才忍着笑低咳了声道:“哦对了,属下忘了,女郎刚才还吩咐,说督主腰间伤势未愈,让属下替您好生上药,还说让我叫厨房里给您熬些姜汤,免得您淋雨受寒。” “女郎说督主性子要强,怕您忍着疼不说,还担心您胡乱折腾伤口又裂了,交待了属下若您真有不适就去寻她。” 萧厌那源源不断的怨气断掉,蓦地抬头:“她说的?” 话落就对上缙云憋着的笑,迫不及待的欣喜陡然羞恼,萧厌咬牙:“你活腻了?” 手中卷宗作势要飞出去,缙云正色:“属下不敢,只是督主现在可有不适?” 萧厌:“……” 他手里一扬,那卷宗就“唰——”的一声直直朝着缙云砸了过去。 缙云连忙闪身就退到了门外,一边笑一边撑着门板朝内说道:“夜深了,督主早些休息,若是夜里身子不适可别撑着,免得女郎担心…” “砰!” 一个砚台直接飞过门槛,摔在门外死不瞑目。 缙云险之又险地避开之后不敢再撩拨,连忙转身就溜。 屋中萧厌白玉似的脸皮紧绷着,剑眸恼怒时,耳根却被屋中烛火熏得通红,那摇曳光影下,藏在衣领里的脖颈也隐约染上缊色。 第176章 棠宁回去之后,去了铖王妃那里一趟,顾鹤莲已经不在她院中了。 她原是想要见见铖王妃,怕顾家舅父那张嘴太过利了,跟姨母吵起来会伤了人,可谁知道蒋嬷嬷却说铖王妃已经歇着了。 棠宁低声问:“姨母这么早就歇下了?” 蒋嬷嬷回头看了眼已经熄灯的房中:“王妃夜里疲乏,早早就睡了。” 棠宁知道她没说实话,迟疑了下还是直接问道:“铖王府那边的事,顾舅父告诉姨母了吗……” “女郎也知道?” 棠宁点头。 蒋嬷嬷见她也知道铖王府那起子事情,强撑着的笑脸这才有些绷不住地垂了下来。 她红着眼圈压低了声音:“顾郎君入夜就来见了王妃,跟她说了王爷那些事情,王妃刚开始不肯相信,两人就吵了起来,顾郎君跟王妃过往就有积怨,吵起来有些口不择言,两人闹的很是厉害,顾郎君摔门就走了。” “那姨母她?” “王妃动了胎气,好在秦娘子留了安胎的药丸,服过之后这才缓了过来,只是顾郎君走了之后王妃一直在哭,不叫老奴进去,也不许老奴去寻您。” 铖王妃只将自己关在了房中,谁也不肯见。 棠宁闻言眼底堆着担忧,她知道铖王妃本就是极为要强的人,性子更是火烈,她满腔真心以为是如意郎的夫君,从一开始就是处心积虑钩织了骗局,骗她动心,骗她入府,甚至骗她近二十年真心交付。 她怎能忍得下这口气? 只是铖王妃这胎本就怀的不顺,身子也一直弱着,这般闹腾她当真受得住吗? 棠宁低声问:“那姨母明日可还要回王府?” “回。”蒋嬷嬷垂着嘴角说道:“王妃说,不管顾郎君说的是真是假,她都要走一趟去弄清楚。” 如果是假的,她绝不会容许顾鹤莲诋毁王爷,可如果是真的,她也断不会饶了铖王。 棠宁其实也猜到了她就算知道那些过往也依旧要回去,就像是阿兄说的,他们是拦不住她的。 棠宁拉着蒋嬷嬷的手低声说道:“姨母执拗,回去后怕是未必能忍多久,她不让我跟她一起去王府,可是铖王如果真骗了她,姨母此行难保不会有人动手。” “我跟阿兄借了绫音,让她明早陪着你们一起回去,到时还有两个暗卫充作女使,嬷嬷定要让她们寸步不离地跟着姨母,衣食住行,与人见面,嬷嬷都要多加留意……” 她顿了顿才道: “旁的的那些只要小心些就能避开,惟独跟顾家舅父有关的,您一定要万分当心。” 蒋嬷嬷心中一咯噔,猛地抬眼:“女郎是说…” 棠宁沉着脸:“当年顾舅父跟姨母的事情我也听说了,虽然不知道铖王蓄意接近是真是假,可是顾家舅父绝不是那种会轻薄姨母给她下药的人。” “如果铖王真有问题,那当年构陷顾舅父的必有他一份,我怕他们会故技重施。” “怎么会,王妃可是王爷的妻子……” “若这妻子是他处心积虑求来的,如果损她一人名节,就能让铖王府脱困,让顾舅父束手,甚至逼我和阿兄退让呢?” “他敢?!” 蒋嬷嬷脸色瞬间难看起来:“王妃与顾郎君清清白白,怎容人轻辱,老奴定会寸步不离地守着王妃,他们若敢害王妃,老奴就跟他们拼了!” 棠宁安抚着气急败坏的蒋嬷嬷,又与她交代了几句,在铖王妃院子里徘徊了片刻,这才离开。 她回了自己住处,就先去看了宋茹,宋茹人还昏睡着,只是比起先前脸色惨白,这会儿嘴唇上稍稍红润了几分。 听照顾宋茹的惜春说,她先前醒过来了一次,迷迷糊糊地用了些米粥人就又睡了过去。 “小娘子醒来时迷迷糊糊地叫着阿姊,又哭了一会儿肚子疼,奴婢照着秦娘子的办法替她揉捏穴位,又拿了汤婆子热敷,小娘子这才好受了些。” 棠宁拉着宋茹有些冰凉的小手将其放回了被子里,又仔细掖了掖被角:“她癸水初来,身子不适,又受惊受创,身边离不得人,你们要多留意些,夜里轮流守着她。” “女郎放心,奴婢知道。” 棠宁摸了摸宋茹额头,交代惜春她们好生守着宋茹后,这才放心回去。 屋中已经备好了热水,棠宁洗漱完后,花芜就上前替她解了头上钗环,等长发落下后,她才低声问:“顾舅父回去了吗?” 花芜摇摇头:“没有,顾家主留宿在了西院那边。” 棠宁心中微松,知道顾鹤莲虽然跟姨母吵嘴却依旧放不下她,恐怕也会时时留意姨母的事情,她这才说道:“你等一下去见顾舅父一趟,跟他说姨母回王府后,不管他是派人保护还是怎样,都留意些蒋嬷嬷。” “女郎?” 铜镜里头,身后原本替她梳着头发的花芜震惊的瞪圆了眼。 棠宁低声道:“不是怀疑她,蒋嬷嬷是姨母的奶嬷嬷,也伺候她多年,寻常不会背叛,可是姨母不能有任何闪失。” 她跟着阿兄学会一个道理。 人心难测。 防人之心不可无。 父子兄弟,尚能反目,彼此构陷起来不择手段,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不能的。 她不会轻易去伤害任何人,可该有的防备还是得有,如果蒋嬷嬷忠心自然是最好,可如果…… 她得保护姨母。 花芜小小声地说:“可奴婢瞧着蒋嬷嬷很是忠心……” “我也希望她是忠心。”棠宁说道:“所以才让你告诉顾舅父,不是其他人。” 顾鹤莲办事谨慎,也明白蒋嬷嬷跟铖王妃的关系,他就算心有戒备也不会轻举妄动。 花芜眼睛转了转:“那奴婢等下避开其他人悄悄去见顾家主。” 万一蒋嬷嬷没问题,这事只能烂在女郎和顾家主肚子里,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免得将来蒋嬷嬷生怨,女郎也难做。 万一是真的就更不能走漏消息,免得伤了王妃…… “就你机灵。”棠宁笑看她一眼。 花芜弯着眼嘿嘿笑了声:“奴婢跟女郎学的。” 花芜手脚利落地将她长发梳好,放下梳子时瞧见棠宁肩头有些泛青,碰了碰说道:“女郎这里有些青了,傅老夫人那会儿走的时候将其他东西带走了,可是傅郎君给的伤药还留着呢,您要不要试试?” 棠宁拒绝:“不试了。” 阿兄给了她伤药,又替她推血,傅来庆又并非武将,他的伤药未必有阿兄的好。 她瞧了眼桌子上摆着的盒子,想起傅老夫人今日流露出来的意思,朝着花芜说道: “你明日取两株人参让人给傅老夫人送过去,去时直接交给傅老夫人,就说是我感激她这段时日几次相助,还有今日这些伤药的回礼,往后傅家那边若再送什么东西过来,一概婉拒了。” 花芜闻言有些惊讶,忍不住道:“女郎不喜欢傅郎君吗?” “我为什么要喜欢他?” “可是奴婢看傅家挺好的。” “傅家好那是人家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 “可是……” 见小丫头你还想要说话,棠宁转身很是认真地看着她:“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傅家是个好人家,傅郎君人也不错,可是我没打算要跟他在一起,就不能含糊其词耽误了他。” “傅老夫人有意撮合我跟傅郎君,却并不是非我不可,我如果不早早表明了态度,让她误以为我对傅家也有意,将来临到头了才说不肯只会伤了两家情谊,也对不起傅老夫人之前对我的那些维护。” 那位老人通事明理,对她庇护颇多,她不能含含糊糊伤了老人家的心。 花芜想了想,迟疑着道:“那女郎真的不想嫁人了吗?” 棠宁摇摇头:“不想,我想好好筹建书院,将来有能力去建女子学堂,我想多读些书,寻几个志同道合的人尽绵薄之力去教化一些女子,我还想陪着阿兄,想留在积云巷……” 她若是嫁了人,阿兄就又只剩下一人。 棠宁抬头认真道:“我的心很大,想要的不是寻常后宅天地能够容纳,不过你若是哪一日有了心仪之人,就大大方方地来告诉我,我定会风风光光地将你嫁出去。” 花芜顿时嘟囔:“奴婢才不嫁呢,奴婢陪着女郎。” 棠宁笑了声:“就怕女大不中留,万一哪一日瞧见个俊俏郎君,说不得哭着嚷着要嫁出去呢,连我也不想要了。” 花芜瞪眼:“奴婢才不会呢。” “真不会?可我怎么看着你前两日瞧着隔壁院儿里练武的那些黑甲卫,眼睛都直了?” 棠宁学着她那日藏在柱子后捧着脸偷偷摸摸的样子,掐着嗓子:“念夏姐姐,那个好看,舞棍子的……” “女郎!!” 小丫头年岁还小,禁不住打趣,三两句话脸蛋儿就臊的通红,见棠宁满是戏谑地看她,花芜红着脸跺跺脚。 “奴婢不跟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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