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这才快步走到宋家人身旁,宋老夫人见他就迫不及待地道:“是瑾修来了吗?瑾修呢?” 宋覃也是上前:“阿南和阿鸢呢,他们也来了吗?” 第220章 引泉见着二人情绪激动,宋鸿虽然没说话却也是急切看着他,他低头避开他们目光说道:“小郎君和女郎身子不适,没办法过来,郎君有要务在身也是分身乏术,郎君特意嘱咐小人来送你们。” 宋覃脸色顿时难看,当初为换宋瑾修保一双儿女出去,他配合着他认了罪,得了今日流放之刑。 他从来不后悔为他们做的,可是这段时间宋瑾南他们一次都没去看过他也就算了,今日他都被发配出京了,他们居然也不来,却让他寒心至极。 “什么身子不适,偏偏就今日身子不适?”宋覃沉声质问。 宋老夫人也是一把抓着引泉衣裳,那先前被折断过的手扭曲用不上劲,另外一只手却是力气大的像是要将他胳膊都抓破。 “你是骗我的是不是,宋瑾修有什么要务分身乏术,让他来看他祖母、父亲一眼都不行,他是自己逃了出去,就将我们这些废人都舍了?!” 引泉被她声音震得耳朵都麻,眼看着城门前有人望过来,他急声道:“老夫人误会了,郎君真的是有事来不了。” 他用力挣脱宋老夫人的手,退后一步才将身后背着的包袱取下来。 “郎君知道你们此去路途遥远,特意让我备了药食衣物,那边冬日寒冷,还有些御寒的东西。” 引泉将包袱递给一旁的宋鸿,压低了声音:“这里面干粮都是能存放的,现在天气还不算太热,好生用油纸包着能吃上些日子,还有那些厚袄。” 他声音更低了些:“小人在每一件袖口胸前都缝了二两的碎银,小心些不会被人发现,此去路途遥远,若有所需时,郎主可以取出来应急……” 啪—— 宋老夫人挥手就将那包袱打落在地:“二两碎银,宋瑾修把我们当成了什么?他踩着他亲爹的命爬出了诏狱,如今就拿几两碎银子就想打发了我们?!” 她原还念着宋瑾修能来送送他们,哪怕想办法替他们周全一二也好,他如今官复原职,怎么也能说几句话,可是她怎么都没想到她一直看重的长孙居然这么绝情。 此去荒服三千里,她这般身子都未必能走得到地方,几两碎银子,她路上病了连药都用不起,他们这么多人能干什么? 宋老夫人只觉得宋瑾修是想看着他们去死! 她本就被关的心里惊恐,见宋瑾修居然要舍弃他们,人就越发慌了,说起话来声音又大又尖利。 “宋瑾修是不是以为他重得陛下看重,就能连爹娘祖母都不要了,他就是个没有良心的白眼狼……” “砰!” 宋大夫人突然推了宋老夫人一把,将正在大喊大叫的宋老夫人推得一趔趄险些栽倒在地上,嘴里的声音也陡然断掉。 宋鸿一惊连忙将自家母亲扶着,扭头就怒斥:“你疯了,你怎么敢跟母亲动手……” “我呸,她是谁母亲?我可没这么个老泼妇当母亲!” “你!” 宋老夫人气的伸手就想去扇宋大夫人,却被先抓着胳膊一把推开。 对上宋鸿怒目而视,甚至想要朝她动手的样子,宋大夫人只扬着下巴冷笑了一声:“想打我?来啊?” “你还当自己是在国公府里呢,还是以为你还是以前高高在上宋侍郎?” “要不是你们母子沆瀣一气骗我多年,要不是你们不要脸面搞出那些事情,我何至于受你们连累落到这地步,你今天敢动我一个指头试试,我豁出去命不要了,也要拉着你们陪葬!” 宋大夫人往日从不会跟宋鸿和宋老夫人顶嘴,哪怕被训斥时也大多都是逆来顺受,可如今对着他们时却满是狰狞。 那目光凶狠的让宋老夫人又惊又怕,宋鸿也是一时间愣住。 宋大夫人冷哼了一声,走到一旁将地上的包袱捡了起来,小心拍干净上面的灰尘后说道:“国公府早就被抄了,宋家上下如今连半个子儿都没有,宋家那些族人什么德行你自己清楚,你们以为还是以前在国公府的时候,张嘴就是千八百两银子。” 她冷笑着看向宋鸿: “你自己贪花好色,自私无情,接回你那心肝女儿时全然不顾满府人的死活,如今不求着你那宝贝女儿来看看你,倒怨怪差点被你连累的前程尽毁的瑾修,他能筹出几两碎银来已是良心,你们不想要就别要了!” 宋大夫人将包袱吃力的抱在怀里,朝着引泉说道: “别理他们,回去告诉你家郎君,让他好好照顾自己,不用挂念我们。” 引泉低声道:“夫人放心,我会告诉郎君的。”他顿了顿:“郎君说,他没能救您出来,是他对不住您,他让您一路小心,之后定会想办法替你们周旋,若有可能,会接您回京。” 宋大夫人只以为这些话是安慰她的,却还是红了眼圈。 引泉垂头:“郎君那边有事,小人得赶紧回去,就不送夫人了。” 宋大夫人哽咽着道:“回去吧,好好照顾你家郎君。” 引泉朝着宋大夫人行了一礼,就转身快步离开,从头到尾没去看一旁的宋鸿和宋老夫人。 宋鸿脸上满是怒意和难堪,宋老夫人更是被气得浑身发抖,而宋覃则是忍不住看了眼宋大夫人怀里的包袱,突然道:“大嫂,我帮你拿……” 他凑过去时,宋大夫人猛地侧身避开。 “不用,我自己会拿!” 她满是警惕厌恶地看了眼宋覃,就吃力背着包袱退开,像是在整理里面的东西,却是快速背着几人抠出缝在衣服里的碎银子。 这头宋覃脸上乍青乍白,正想要说话时,就突然听到有人唤住了那几个正想过来带走他们的差役。 那是个瞧着眼生的女子,挽发做着下人装扮,她走到近前便笑着说道:“奴婢是积云巷的人,奉主子的命,有几句话想跟宋家人说。” 那几个差役愣了下,积云巷,那不是…… 领头的那人连忙道:“姑娘且说,小人避开?” “不必,不用很久。” 惜春朝着几人笑了笑,就走到宋家几人跟前。 宋鸿他们听闻是积云巷的人,下意识就以为是宋棠宁派来的,可谁知道惜春根本没与他们说话,只是扭头看向宋覃。 “宋三爷,奴婢奉茹娘子的命,来送您一程。” 第221章 宋覃愣了下,才恍然过来这女子口中的“茹娘子”是谁,他脸上顿时堆起笑来:“你是阿茹的人?阿茹她还好吗?我就知道她是好孩子,到了这个时候还记着我这个父亲……” 惜春笑了笑:“茹娘子自然是记得您的。” 宋覃顿时笑容更灿烂了些,只下一瞬就僵在脸上。 “茹娘子说,您这些年虽然没有尽过做父亲的责任,可她身上到底还流着您的血,虽然当年是您自己醉酒后强要了她母亲,又被人亲眼瞧见兽行事毁了官声,却怨怪她母亲行勾引之事,可是您无耻不要脸面,她却不能学您一样。” 宋覃脸上涨红:“你胡说八道什么,那个畜生,你叫她滚来见我!” 那小贱人居然敢这么说他?! 惜春淡声道:“茹娘子可没工夫来见您。” 没理会宋覃脸上恼怒,她只是拿出几张银票出来:“茹娘子在宋家多年,得宋家照顾食不果腹,但到底活了下来,如今宋三爷离京,她自然也要来送您一程。” 宋覃看到那银票时怒气一滞:“还算她有点良心!” 他伸手想去抓银票,却被惜春躲过,宋覃顿恼:“你什么意思?” 惜春看着他:“宋三爷别急,等奴婢跟您把话说完,这银票自然会给您。” “茹娘子在宋家十四年,所用所花皆有数目,她所制新衣不足十套,每套算您十两银子,一日两餐,餐餐不见肉腥,偶有厨房忘记时,两日一餐也是有的,逢年过节能吃些主家剩食,偶尔府中喜事也能饱餐一顿,这些奴婢就算您一年二十两银子,想来是绰绰有余。” “除此之外,茹娘子从未领过宋家月钱,十四年来拢共得老夫人赏钱四次,宋三夫人赏钱两次,宋家大公子赠玉环一枚,宋家亲眷上门时赠珠花一支,加起来……” 惜春算了算:“这些就折算您三十两银子吧,加上前面的衣食,还有茹娘子捡回去的那些旧衣,奴婢给您取个整,四百两银子。” 她将手中的银票朝前一递, “这四百两银子是茹娘子这些年花用宋家之物,也同样是买断与宋家血脉的钱,从此往后她便不再是宋氏女,也与您毫无干系。” 惜春的那些话如同巴掌打在宋覃脸上。 城门前本就进进出出的人极多,加上先前宋老夫人那一顿叫嚷本就引来不少人注目,此时惜春毫无遮掩的一番话,更是叫得暗中看热闹的人满是震惊地看向宋家众人。 那女子口中的“茹娘子”,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宋家女娘吧,宋家原本也是国公府吧? 一个国公府的女娘,十四年来居然拾人旧衣,食不果腹,而且这么多年从未领过月钱,零零总总加起来不足三十两银子? 宋覃被人看得脸上乍青乍白,那些目光几乎要将他脸皮都扒了下来,他恼羞成怒:“那个孽障,我是他父亲!” “从今日后,就不是了。” 惜春拿着银票:“茹娘子往后是积云巷棠府的人,与宋家再无干系,这些银子宋三爷若是不要,奴婢便帮您捐去善堂,也算是替你们宋家积德行善……” 唰—— 她话音没落,宋覃就一把想要抢过银票。 惜春却是快速退了一步,见宋覃瞪眼,她取出一张东西递给宋覃说道:“看来宋三爷是想要银子的,那便在这断亲书上签个名字按个手印吧。” 宋覃脸色微变:“断亲书?” 惜春扬唇:“怎么,宋三爷只想要银子,却还想赖着茹娘子?您不是早厌恶她至极,不愿承认她是宋家女娘,如今让您得偿所愿,岂不正好?” 见宋覃脸色变化,眼里满是迟疑,惜春嘲讽:“还是宋三爷突然又慈爱了,不过你签不签都无所谓,你今后远离京城,对茹娘子也没什么影响,只是这些银子,可就不能给你了……” 宋覃闻言顿时一慌,他对宋茹本就没有感情,况且对于流放后的地方更是一无所知,如果能有银子傍身,好歹能安心一些。 况且宋茹远在京城,他就算占着亲爹的身份,也奈何不了她。 宋覃断然道:“签就签,反正那个没良心的东西,跟她娘一样下贱!” 他抢过惜春手里的断亲书,咬了手指签了名摁了指印后,就扔给惜春,惜春见状也没再说什么,只将断亲书收好之后,把银票扔给了宋覃,宋覃满是欣喜地将银票塞进了袖笼里。 惜春见状冷着眉眼,走到一旁朝着那几个差役说道:“我家女郎和督主疼惜茹娘子,不愿见她摊上个这般无耻至极的父亲,这才花些银钱买他们从此再无干系。” “方才耽误几位大哥了,这点碎银是我家女郎的心意,请诸位喝茶。” 那几位衙差刚才听到“积云巷棠府”时,就已经猜到眼前这女使是谁的人,原还以为那位宜阳县主对宋家人生了心软,他们还想着路上是否要照顾几分,可如今听着惜春那满是厌恶的话,几人都是活络起来。 领头那人连忙摆手:“姑娘客气了,本就还没到时辰离京,哪来的耽误。” 惜春却依旧把银子塞给了他。 那人有些不好意思笑道:“那就多谢县主赏赐。” 惜春笑着道:“我就不耽误几位了。” “姑娘慢走。” 惜春走后,那几个衙差瞬间就翻了脸,那领头的人瞧着满是喜色收好银票的宋覃,眼中闪过一抹贪婪。 若是京中还有故旧也就算了,可这宋家得罪了萧督主和宜阳县主,那个宋瑾修看样子怕是也起不来了。 这些银子…… 他看了眼宋覃,这人只是宋家三房的人,只要不去动萧督主想要的宋鸿母子,想必就算宋覃出事也没人会在意。 他心中顿时有了定计,拿着手里的鞭子就上前朝着地上一甩。 “行了,都什么时辰了,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带好东西赶路了!” 宋家几人都是吓了一跳,宋覃连忙将银票藏好,宋大夫人则是背着身后的包袱。 旁边几个衙差上前将木枷重新给他们带上,就翻身上马扯着绑着他们的绳子一甩,扯着几人说道: “走了!” 第222章 钱绮月远远望着宋家人没了影子,扭头朝着身边脸色苍白又瘦又小的宋茹就是一指头。 “你傻呀,干什么送银子给宋覃?!” 她戳着宋茹的脑门,见小姑娘有些坐不稳的险些仰过去,她忙收回手,却还是不高兴地瞪着棠宁。 “你也是,那宋家就没一个好东西,阿茹被宋覃苛待多年,你瞧瞧她这细胳膊细腿的,能活下来都是命大。” “就宋家给阿茹的那些,哪里就值得四百两银子那么多,你居然还答应她让她给宋覃银子,你脑子被水泡了?!” 棠宁说道:“他毕竟是阿茹父亲。” “呸!”钱绮月直接一个白眼:“他算哪门子父亲。” 宋茹这细胳膊细腿,一副饿得营养不良的样子,连她家丫头都养的比她好,谁家亲爹是这鬼样子。 她爹能锤死他! 棠宁被她瞪得失笑:“好啦,我知道他不好,可是也没多少银子,就当是买了那断亲书,解了阿茹跟他这份关系,往后外人也说不出阿茹半句不是。” 钱绮月闻言却还是觉得那银子给了宋家人便宜了他们,那宋家人都是倒霉催的,就活该过的凄凄惨惨。 四百两银子,买什么不好,就是买成胭脂都能把她们脸来来回回涂个千八百遍,干什么给宋家人。 钱绮月嘴里嘀嘀咕咕个不停,就差拎着宋茹耳朵训她。 宋茹有些为难地看了眼棠宁,棠宁轻笑了声,随便找了个话题,问起她抄写的那些经书,就转移了钱绮月的注意力。 “阿月姊姊,你的经书抄完了吗?” “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行不行!”钱绮月丧着脸:“要不是我缠了我娘好久,又跟我爹求情,我今儿个都出不来。” 她垂头丧气地趴在桌子上,哭唧唧地说道: “也不知道那些和尚哪里就那么闲,这经那经的写那么多字,我手都快抄断了。” 钱绮月噘着嘴, “还有我二哥他们太坏了,我偷偷叫人帮我抄,他居然跟我娘告黑状,害我还要多抄十遍……” 五十遍都要了她小命了,再加十遍…… 呜呜呜。 她死了算了! 钱绮月本就不是心思深沉的性子,被转了心神之后就开始吐槽起抄经的事情,连带着抱怨她府里三个哥哥“落井下石”。 棠宁和宋茹被她说的哭笑不得,两人偶尔眼神交错时,都是默契地撇开眼,谁都没再提宋覃的事。 …… 钱绮月的抄经大业还没结束,待了没多久就不情不愿地回府,临走之前还再三叮嘱棠宁一定要去“救”她出苦海,有时间就过去找她玩。 送走了钱绮月,棠宁脸上笑容久久不散。 宋茹低声道:“阿月姊姊性子真好。” 肆意张扬,如盛夏暖阳,哪怕只是待在她身边,都能被那充满鲜活又温暖的阳光笼罩着,仿佛听着她笑声与她说说话就能驱散身边阴霾,让人心情不由自主的跟着好起来。 棠宁笑着“嗯”了声:“喜欢她的话,往后就多走动,她可是巴不得日日都有人陪着她玩儿。” 没人比钱绮月更喜欢热闹了。 她说完笑着朝宋茹说道:“你身子还没好全,咱们也该回去了。” 宋茹乖巧:“好。” 姊妹二人离开包厢时,心情还极好,棠宁将那断亲书折好递给宋茹,正想要说话,却见宋茹拿着手里的东西脸色突然僵住。 她皱眉抬头一看,就见到不远处站着的宋瑾修。 宋棠宁只扫了他一眼,就拉着宋茹说道:“走吧。” 宋茹低“嗯”了声,垂头跟着棠宁朝外走时,二人却被宋瑾修挡住了去路。 花芜顿时挡在二人身前:“你想干什么?!” 她满是警惕地瞪着宋瑾修,惜春也是连忙上前挡着身后棠宁她们,神色间满是戒备。 上次姓陆的那个王八蛋伤了女郎还没多久,这姓宋的狗东西不会又来?! 宋瑾修被二人虎视眈眈的盯着,只能停了袭来,他越过花芜她们看向后面:“棠宁,我有话想跟你说。” 棠宁淡声道:“我没什么好跟你说的。” 宋瑾修紧抿着唇,哪怕早知道眼前小女娘早不把他当作兄长,可这般冷漠的样子却依旧让他心口刺疼。 “我只是说几句话,不会伤你。”他想说,让她别那么防着他。 棠宁闻言却依旧只冷眼看他:“宋大人惯来说不出好话。” 狗嘴吐不出象牙。 宋瑾修听她嘲讽,脸色微白:“我只是想问你,三叔他们已经落到这般境地,从此往后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你为何还要赶尽杀绝?” 棠宁神色冷漠:“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宋大人让人送银子,我也让人送银子,什么赶尽杀绝,宋大人可别胡乱栽赃。” “你当真不知道吗?你若真只是送银子,大可私下去送,为何要那般高调将银子放在三叔手里,你那分明是让他当了靶子,勾起那些人贪念,那四百两银子轻则落入旁人手里,重则会要了三叔的命……” 引泉看似离开了,可实则是亲眼看到惜春给出那些银子,宋瑾修混在人群里也亲耳听到惜春那些话。 她分明是在暗示那些衙差,宋家无人相护,这般情况下身怀“巨款”的宋覃就成了众矢之的。 宋瑾修知道宋棠宁如今尖锐,而且也绝不会承认,他只得看向一旁的宋茹:“阿茹,三叔毕竟是你父亲,你何必要置他于死地?” 宋茹唇色有些苍白,在宋国公府多年积攒下来的胆怯不是那么容易褪去的。 旁边宋棠宁感觉到宋茹掌心凉的厉害,见宋瑾修居然挑软柿子捏,她直接就冷了脸,满是厌恶的正想说话,没想到原本害怕的宋茹却是突然开了口。 “阿兄,你知道我今年多大了吗?” 宋茹脸上很白,却挡在棠宁身前:“你知道我是几月生辰,知道住在府里什么地方吗?” 她吐息很轻,也因为身体虚弱,说话时声音不大。 见宋瑾修沉默看她,她轻声道:“我在府里活了十四年,与阿兄说话的次数一双手都能数得过来。” “阿兄总说你当初疼爱宋姝兰是因为不知她身份,怜惜她出身,想要一碗水端平,让府中姊妹和睦,可你若真能端平,为何我在府里十四年,你却从不问我半句。” 宋茹脸很小,衬的眼睛越发的大,身型瘦弱的全然不像是十四岁的女娘。 “银子是我让阿姊送的,那些话也是我让惜春姊姊说的,阿兄既然从来都没关心过我,那如今又何必来管我如何行事?” 第223章 宋瑾修被问得无言以对,他是从没有过多留意过这个隔房庶出的妹妹,也的确未曾关心过她过往,可是他依旧不解。 若是因忽视怨怼,宋覃已经流放,宋家再无将来,她为什么还要赶尽杀绝? 宋瑾修看着她:“我知道府中往日待你不好,三叔也对你也少有慈爱,可他到底是你父亲……” “可我从来就不想要这个父亲的。” 或许是头一次跟人说这些话,宋茹眼神有些复杂。 她仰着头看着往日高高在上的兄长,看着他满是不解的模样,突然有些明白阿姊为什么这么讨厌他。 他太过自以为是。 也从来不曾设身处地的去替别人想过。 宋茹脸上带上了几分嘲讽:“阿兄,你是宋家嫡长子,是祖母疼爱的长孙,你是在所有人期盼之下来到这世上的,可是我不是,我从小听的最多的,就是父亲对我的怨怼谩骂。” “他嫌我上不得台面,嫌我无才无貌,嫌我跟我那个低贱的娘亲一样,毁了他仕途,成了他污点,嫌当初我娘都死了,为什么我却活下来。” “可是我做错了什么?我阿娘又做错了什么?” 小姑娘瘦瘦弱弱,言语极轻,可每一句,都直刺人心。 “我阿娘家中遭难,为了活命不得不去烟柳巷卖唱,但她是个清倌,她跟那里的女子是不一样的。” “她攒了银钱,只想将来赎身离开京城,能够做个小本生意,嫁一个不介意她过往的郎君,清清白白的当人家的正头娘子,可是她却遇到了宋覃。” “明明是宋覃强占了我阿娘,是他醉酒行了糊涂事被人当场撞破,他为保官声堵人口舌强行纳了我阿娘过府。” “我阿娘被宋家政敌当了筏子,他就拿着我阿娘快要病死的爹爹逼着身怀有孕的阿娘跟他四处作戏,将他所行禽兽之事,变成了被欢场妓子勾引的一场风流。” “我阿娘恶名满身,死后只得一卷草席,可是他呢,依旧是国公府的三爷,过着他金尊玉贵的生活,他凭什么好好活着?” 宋茹向来是胆小怯弱的,她不敢说话,不敢顶撞,甚至不敢正眼看人,她像极了躲在暗处的老鼠,拼命的将自己藏起来,才能活下去。 可或许是阿姊给了她勇气,也或许是她不想再忍让下去了。 宋茹这一刻说起那些事情时格外的平静:“我幼时一直不明白,明明都是宋家的孩子,宋覃为什么从来都不肯多看我一眼,直到我满心孺慕,想跟宋鸢之一样叫他一声爹爹,他却是一巴掌甩在我脸上,指着才刚五岁的我说,我这种贱种不配叫他爹爹时,我才知道我跟宋家所有人都不一样。” “那之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听不清东西,为此冲撞了难得生了慈爱之心的老夫人,他又让人打了我一顿,只说宋家没有我这种上不得台面的贱人,说我跟我娘一样下贱,然后我又躺了三个月。” 她看着宋瑾修逐渐苍白的脸,轻笑了声,小脸乖巧极了,尖尖的下巴,大大的眼,跟宋覃半点都不像。 “小时候我不懂事,一遍一遍的挨打,后来我学乖了,挨打的时候就少了,我只是饿一饿肚子,冷的时候偷偷去厨房靠着灶头的余温取暖,我只是生病自己扛过去,然后跟打不死的臭虫一样,拼命的活着。” “再后来,我遇到了当年跟我阿娘一起在烟柳巷的人,我才知道宋覃为什么那么厌恶我,因为我活着,他就要一遍又一遍地面对他自己曾经的禽兽不如,因为我活着,他就会想起被他害死的阿娘,想起他一夜风流被人嘲笑的狂怒。” “他是宋家三爷,是国公府的贵人,他怎么能有错,所以有错的就只能是我阿娘那个妓子,还有她生下来的本不该活着的贱种……” “阿茹!” 宋瑾修陡然低喝出声,被那一句“贱种”说的脸苍白。 他想说不是这样的,想说她不是她口中那般难堪,可是对着宋茹那黑白分明的大眼,他却是喉间干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从不知道这些事情,他只知道三叔不喜欢这个庶出妹妹,知道她出身并不那么光鲜,他只知道宋茹性子胆怯,不喜出现在人前。 他鲜少在府里其他地方看到过宋茹,逢年过节不见她出现,就算问起,三叔也只是一句“不必理她”就打发了过去。 “你……可以来找我的…”宋瑾修声音沙哑。 “我找了啊。” 宋茹笑了声,“那一年,阿兄生辰,我抱着好不容易雕出来的贺礼去找你,你送了我一枚玉环,随手就将我雕的小老虎给了宋鸢之,结果她摔跤被木雕蹭破了脑袋,三夫人罚我在院子里跪了两天两夜。” “后来你来找宋瑾南,路过院前看见我在罚跪,宋瑾南说我伤了宋鸢之,你就皱眉训斥了我一句,让我要姊妹和睦莫生事端,然后就跟宋瑾南走了。” 宋茹的笑格外刺眼:“你是金尊玉贵的嫡子,我是烂泥一样的庶女,我去找你,会污了你的眼,脏了你的地方。” 宋瑾修喉咙翻滚脸色越发的白,想说什么,却觉得说什么都是错。 他依稀记得的确见过她罚跪,小姑娘仰着头,挂着泪,看着可怜极了,可宋瑾南说,她伤了宋鸢之,三婶才罚她小跪一会儿。 他不知道那所谓的小跪,是两天两夜。 “我不知道,我若知道……” “你若知道又能怎样?” 棠宁看着宋瑾修那副欲言又止。摇摇欲坠的样子只觉得晦气。 他每次只会说他不知道,可他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他是会为了宋茹责打宋鸢之他们,还是会为了个隔房庶女跟三房闹起来? 他会做的,不过就是劝上两句,然后再温声细语地让宋茹忍了委屈息事宁人,就像是当初对他和宋姝兰。 他的心本来就是偏的。 棠宁满是嘲讽地看着宋瑾修:“宋大人向来都是不食人间烟火,只是宋大人来跟阿茹提血脉亲缘,是不是有些好笑了。” “你都能送你父母亲人去流放,踩着他们留在朝中,阿茹只不过是拿些银子买断这份血缘,论心狠可比不上宋大人你。” 第224章 棠宁对着宋瑾修时,言语格外的锥心。 “还有,我跟阿茹早不是宋家的人,过几日我去替我父母挪坟时,会将我二人一起从宋家除籍,往后我们跟宋大人没有半点关系,宋大人就别摆着兄长的架子来恶心我们。” 棠宁说完之后,拉着宋茹就绕了过去。 花芜也是呸了一声,骂了句“伪君子”后,拽着惜春狠狠瞪了宋瑾修一眼,就快步跟着棠宁她们离开。 “棠宁……” “宋大人自重!” 杭厉满是寒霜地上前,一伸手就挡在了宋瑾修肩头:“您若再叨扰女郎和茹娘子,就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他满是警告地用力一推,宋瑾修就踉跄着退了两步。 杭厉冷哼了一声,才转身离开。 宋瑾修站在原地,脸色白得吓人。 “郎君……”引泉小心翼翼地上前:“您别听三娘子的,过往那些事情三爷都是私下里动手,三娘子生母的事儿您根本就不知道,况且您是晚辈,三房的事情您怎么去管?” 宋瑾修闻言却是垂着眼一声不吭。 不是的,他知道根本不像是引泉说的这样。 他是管不了三房的事情,可但凡他多过问一句,宋茹就不会过的那么苦,他自诩公正,自诩对待府中弟妹从来都是一样,可他从骨子里其实就是自私偏心的,他也从来都不像是自己想的那么好。 棠宁怨他。 阿茹也怨他。 他好像什么都没做,又好像做尽了恶事。 这包厢的位置本就不算隐蔽,刚才几人争执时就惹人注意,只因为宋棠宁她们穿着富贵,且三人说话并未有太大冲突才无人过来。 这会儿见着宋瑾修站在这里,已经有人朝着这边打量。 引泉侧身挡住那些人目光,低声道:“郎君,三爷他们已经走了,我们回去吧。” 周围人多,万一认出郎君来……不知又会添多少闲言碎语。 宋瑾修察觉他担忧,看着不远处探头的人,白着脸抿了抿唇。 …… 棠宁带着宋茹回了马车上后,就一直冷着脸,她只觉得宋瑾修简直有些阴魂不散。 自从宋家被定罪之后,阿兄说留着宋瑾修还有用处,她就没再理会过他,也并没有再找过宋瑾修的麻烦,可是这人非得一次又一次的找上门来,不问缘由就摆着他那副虚伪嘴脸,仗着往日兄妹是身份屡次说教。 见她尖锐难以说服,居然将主意打到宋茹身上。 棠宁想着宋茹刚才说起宋覃的那些事情,被迫又“重温”了一遍那些苦楚,她就越想越气,对宋瑾修更加厌恶。 “明日我们去宋氏那边。”棠宁寒声道:“挪坟,除籍!” 既然宋瑾修不想安宁,那谁都别安宁了! 宋茹脸色有些白,她伤本就还没好全,刚才跟宋瑾修那些话也用尽了她这十几年来最大的勇气,她有些不安地看着满是怒气的棠宁:“我今日不该让阿姊陪我来的……” “你说什么胡话?” 棠宁皱眉看她,见她不安时才缓和了些语气,拉着宋茹的手说道:“我气的是宋瑾修,又不是你!” “他自己从不当圣人,却偏偏拿着圣人的规尺来要求旁人,自己手段用尽朝上爬,却还总想拿着光风霁月不染世俗的架子。” “他刚才的那些话你不用理会,以德报怨那是圣人才做的事情,我们不去主动害别人,也不行害人之举,可是对待伤害我们的人,再狠的手段都没有错。” 她才不去做那圣人! 谁爱做谁做! 宋茹听着棠宁的话,感觉着手心里源源不断传来的温暖,心中的不安一点点被抚平之后,眼睫轻颤着低声道:“阿姊,我想去看看我阿娘。” …… 宋茹的生母姓薛,容貌秀美,有着一副好歌喉。 当年她身亡之后,被三房一卷草席扔到了城外,后来是与她同在烟柳巷的一个妓子帮忙收的尸,葬在了城外一处安静的林子里。 那小小的坟冢周围种着许多野花,五颜六色的十分好看。 一名挽着头发包着布巾的妇人蹲在地上扯着草,一边朝着宋茹说道:“你娘生前就喜欢花花草草,她住的地方那些牡丹啊芍药的,也总开得要比别人住处要更鲜活。” “我那会儿就觉着她这人没意思,都穷到沦入风尘了,人家想着是怎么勾一个达官贵人替自己赎身,她却没事缠着楼里的花匠学种花,还跟着人家学怎么做胭脂水粉,说等将来攒够银子赎身之后,要开个专门卖花儿卖胭脂的铺子。” 她絮絮叨叨,一边除草一边说:“我们这些人虽然名声不好,可该享受的好东西哪样没享受过,惟独她,守着那堆破银子一个子儿都舍不得花,可结果白白便宜了我,我赎了身,她却落得个这下场……” 那妇人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 宋茹蹲在一旁看着干干净净的墓碑,低声道:“蕊姨,我阿娘的仇报了,宋家没了,宋覃也不会有好下场。” 那妇人闻言顿时道:“活该,那屋子豺狼就该不得好死!” 宋茹看着她:“我现在跟阿姊住在一起,不用怕任何人了,蕊姨,你跟我走吧,我替你养老。” 那妇人甩掉手里的草后,嘴里嗤了声:“我跟你走干什么,我又没老到非得你照顾着不可,况且我前些日子才寻了个相好的,他家境挺好,家里头还有两个儿子,我过去后就能当现成的娘,干什么跟你个小丫头去。” 她放下手时,露出姣好的容貌,凤眼朱唇,皮肤细腻,虽已三十来岁,可依旧能看的出来年轻时貌美。 不似寻常农妇,她那张脸就格外招人,扭头看了眼站在远处衣着精贵的小女娘,她说道:“你苦了十年,好不容易遇着个疼你的人,好好过你自己的日子,别惦记我。” 宋茹闻言急声道:“蕊姨,我跟阿姊说起过你,她也答应让我接你回去的……” “别说胡话!” 那妇人皱眉轻斥了声:“你阿姊是个好的,她疼你才愿意遂你的意,可是你也不能不知分寸,我这种出身的人,这辈子是洗不干净的,我若是去了你阿姊府上,是当下人,还是当你长辈养着?” “我……” 宋茹还没说话,她就道:“我伺候别人伺候了半辈子,当下人我不乐意,可要是当长辈,外人知道后会怎么看你阿姊,又会怎么看你?说你们两个有个青楼出身的尊长吗?” …… 第225章 见宋茹红了眼睛,那妇人脸上的厉色才收敛了些,伸手替她理了理额发。 “小阿茹,你好不容易才摆脱了宋家,得了你娘曾经盼望的生活,要惜福,也要多为你阿姊想想。” “我又不是那些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小女娘,况且你瞧瞧我这张脸,我这么好看,多的是想要我的男人。” “以前总担心着你,如今你逃脱了狼窝,我也能放心给自己找个归宿。” 她根本不给宋茹说话的机会,就拍了拍她的脑袋满是嫌弃。 “我好不容易才找着个又俊又有家底的男人,不用生崽就能当现成的娘,你可别坏我好事……哎,怎么还哭上了,女孩儿家家的泪珠子多珍贵,要少哭点儿,才能惹人心疼……” 小姑娘哭的更厉害了。 蕊姨忍不住叹口气,将人薅进怀里。 “行了行了,不嫌你了还不成,大不了等回头我大喜的时候,给你送喜糖。” …… 棠宁在远处等了许久,宋茹才回来,只是她身边没了先前那个跟她说话的妇人。 见她眼睛红红的,棠宁低声问:“怎么了?” 宋茹声音微哑:“蕊姨不愿意跟我回去,她说她要嫁人了。” 棠宁没觉得意外,她从宋茹口中知道那个蕊姨,也知道她这些年暗中照顾宋茹后,就猜到她大概是不会跟着她们回棠府的。 见宋茹难受,棠宁轻揽着她道:“我会让人查查蕊姨的夫家,让人暗中照料几分,你往后若是想她了,也能随时来看她。” 宋茹靠在棠宁怀里低“嗯”了声,过了片刻,她才说道:“阿姊,你会去宋家宗祠吗?” 棠宁点点头。 “那等除了宋家族籍之后,我想改回我阿娘的姓。” 棠宁愣了下,她原是打算跟姨母商议后让宋茹入荣氏的。 宋茹跟宋覃断亲之后,没了宗族庇护,加之宋家的原因,将来若想婚嫁恐怕不是易事,可如果入了荣氏,哪怕只是过继的女娘,身份也不一样。 可她没想到宋茹会想要改姓薛。 棠宁没有去问她为什么,也没劝说,只是问道:“你想好了吗?” 宋茹低声道:“想好了。” 她想姓薛,但阿姊还是阿姊。 棠宁没有一口答应,她只是思忖了下说道:“明天去宋家迁坟、除籍,来来去去也得一两日时间,等宋家的事情办妥之后,你如果还是不改心意,那我就陪你去京兆府改了族籍,往后姓薛。” 宋茹蹭了蹭她肩头:“谢谢阿姊。” 回去的路上棠宁二人没再说话,花芜和惜春瞧着也是安静待在一旁。 或是因为今日情绪起伏太大,也或许是因为伤势还没痊愈,还没到府上时,宋茹就靠在棠宁身上睡着了。 等马车停下来后,她依旧睡的极沉,丝毫没有醒过来的意思。 棠宁原是以为宋茹心情不好,没打扰她休息,可这会儿也察觉不对,连忙伸手摸了摸她额头,就发现宋茹不知何时开始发起了热。 “阿茹,阿茹?” 见宋茹闭着眼,眼睫颤了颤人却没醒来,棠宁她连忙急声道:“快扶着阿茹进去。” 杭厉站在外面:“女郎,出什么事了?” “阿茹发热昏睡过去了。” 宋茹的身子本就极弱,多年亏空让她底子差得一塌糊涂,先前受伤之后又碰巧来了癸水,连秦娘子都道她这情况属实不好,今天若不是为着宋覃,棠宁也不会答应让她出府。 杭厉掀开车帘时,就看到靠在棠宁身上的宋茹,她小小一团,脸色白的厉害,惜春和花芜正想伸手去搀她。 杭厉眉宇间染上几分急色:“茹娘子上次受伤还没痊愈,她人昏睡,这般扶着她进去恐会伤了她,女郎,不如我带她进去。”似是怕惹误会,他低道:“这里没旁人,不会伤及茹娘子名节。” 棠宁闻言没多想,上次宋茹受伤之后就是杭厉抱回来的,进进出出他也处处守着规矩,而且她摸了摸宋茹的额头有些烫手,就也没再迟疑。 “也行,你抱阿茹进去,动作轻些。” 得了准允,杭厉丝毫没耽误就低头钻进车棚,伸手将宋茹带进怀中,就抱着人下了马车。 等回了府里之后,几人径直回了宋茹的院子,吩咐惜春去找孙太医,花芜去取水来,棠宁才晚一步进了宋茹闺房之中,进来时就见杭厉姿势有些怪异地伏在床边。 “杭护卫?” 杭厉连忙侧身:“女郎。” 棠宁这才看清楚,他衣袖被床上的宋茹抓着。 杭厉低声道:“茹娘子好像有些烧迷糊了……” 像是上次他抱着她回来时,她紧紧抓着他衣襟一样,她用力拽着他衣袖不肯松手。 杭厉只觉得心口有些闷闷的,轻捏了一下宋茹纤细的过分的手腕,待她松开他衣袖后,这才小心翼翼的将她的手放回床边。 不敢多看床上的人,杭厉退出来后才低声问:“女郎,我刚才听闻您跟茹娘子说,明日要去宋家?” 棠宁没觉得赶车的杭厉听到这些有什么奇怪:“是,你去准备一下,带些人手,明早就去…” 她顿了下,看着躺在床上的宋茹,想起堵了她们的宋瑾修,脸色冷了几分:“算了,不用等明日,你去叫人,晚些时候就去!” 杭厉眼底闪过抹厉色:“是。” 孙太医赶过来替宋茹看过之后,说她只是因为情绪波动太大,身子又弱,这才会突然发热昏睡,没什么大碍时,棠宁才松了口气,让花芜和惜春照顾宋茹,她出去时,外间杭厉已经准备妥了。 顾鹤莲和萧厌也在。 顾鹤莲脸上有些憔悴,见棠宁出来就道:“听说你要去砸宋家的祠堂?” 萧厌瞥了他一眼,扭头看着棠宁温声道:“可要今夜挪坟?” 棠宁冷着脸:“我片刻都不想跟宋家再有任何关系。” 萧厌闻言淡声道:“既然不想沾染他们,那就今夜挪坟吧,我让人将新的棺木、坟冢都备好了,书院虽然还没建成,后山那边却已经先隔了出来,待会儿直接送荣大娘子他们过去。” “阿兄什么时候准备的?” “你那日提起时,想着早晚要用,就先备了。” 萧厌抬脚到了她身旁,与她影子重叠时,刚好遮住了笼在她身上那晒得有些灼人的日光。 “走吧,我陪你一起。” 棠宁微仰着头,看着他有些逆光的侧脸。 明明没有甜言蜜语,没有说太多动人的话,只毫无保留的一句“我陪你一起”,就让她心防突然塌陷下来。 五月的阳光格外刺眼,萧厌身上像是渡了一层光,那斑驳光耀如同钝物猛然撞进她心中,让棠宁突生悸动。 第226章 宋家的宗祠在城西,是与宋老国公同辈的四房一脉为主。 那一支的宋氏族人虽不如宋国公府显赫富贵,却也是极为殷实之地,往日靠着国公府在京中地位极高,可自从宋国公府突然倒塌,宋家这边舍了一大笔银钱“买断”跟宋鸿一脉的关系后,剩下的宋氏族人都是格外的低调。 黑甲卫突然造访,惊动了所有人。 看着站在府中的萧厌和顾鹤莲,宋四老爷只觉心中不安,他将目光落在了较为熟悉的宋棠宁身上,挤出一抹笑来。 “这不是棠丫头吗,怎么这么晚过来了,还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他上前就颇为亲昵:“你这好些时候没过来了,你叔祖母可惦记着你呢,前几日还念叨着你这丫头是不是忘记她了,她要是知道你来了铁定高兴,我这就让人去告诉她……” “不叨扰老夫人了。” 棠宁一句话就让宋四老爷愣住,也让旁边其他人心中一咯噔。 “早前我与宋鸿他们决裂时,就已经当众自逐出宋家,宋四老爷这一句叔祖母棠宁当不起。” “我今日过来,一是为了履行当日所说,请宋四老爷开宗祠,将我与我父亲这一脉从宋氏除籍,且将我父母棺木挪出宋家祖坟,二是替宋覃宋三爷送一封断亲书过来,一并划去三房庶女宋茹族籍。” 宋四老爷脸色剧变,一旁跟过来的那位先前曾去见过宋瑾修的宋文黎急声道:“棠宁,你在说什么胡话,当日你在铖王府不过是一时气言,族中根本无人当真,况且族叔……”想起棠宁跟国公府的关系,他改口:“况且宋鸿早已经跟宋氏无关,你何必再与他置气?” “是啊棠宁,你别说糊涂话了,你父亲他们下葬已经多年,岂有挪坟扰人安宁的道理?” “对啊,挪出祖坟,岂不是让他们往后无族可依?” 旁边其他人也是七嘴八舌,更有愤愤之人指责棠宁小儿胡闹。 “你一个小女娘,胡闹什么?你是宋氏女娘,哪能随意除籍,外面的人要是知道了像什么话?!” “居然还想挪坟,那是祖宗先辈安息之地,岂容得你胡闹!” “就是,你莫不是疯了,扰了祖宗安宁,你担待得起吗?!” 顾鹤莲好几日没好好休息,眼下染着青黑,听着那些人七嘴八舌倚老卖老,他有些不耐烦地朝着棠宁说道: “我早就跟你说了,这些人多会死皮赖脸,当初你跟国公府决裂,众目睽睽,满京城都知道,他们从未有人来劝过一句,默许你自逐出宋家,如今见国公府没了你得了势,倒是一口一个宋家女娘。” “你!”宋家那些族人怒声道:“你胡说八道!” 顾鹤莲嗤了声:“我要是胡说八道,那当初她一个小姑娘离开国公府,你们可有一人出面替她说项?可又有谁对外否认过她在铖王府里的那些话?” “所谓族人,贪生怕死,趋利避害,攀高踩低,无耻至极。” 他说话间看向棠宁:“这种人你跟他们商量什么,直接砸了宋家祠堂,哪用得着跟他们多费口舌。” 宋四老爷被顾鹤莲气的差点仰倒,宋家那些人也都是纷纷怒目而视。 棠宁淡声说道:“宋四老爷,我当日是不是跟人置气您应该清楚,荣家的女娘说话一言九鼎,也绝不会出尔反尔。” “我今日既然过来,就定然是要带走我父母棺木,就算你不开宗祠除籍,我父亲这一脉往后也不会是宋家人,只是到时候闹的难看,伤的就不是我的脸面了。” 宋四老爷听出了她话中狠绝,只觉得心惊,当初那个见谁都露笑脸的小姑娘,怎么会变得这般心冷。 他不敢跟她硬来,只能软了眉眼低声道:“棠宁,大家都是至亲同族,你何必非得闹成这样?” “不是我闹,而是有些人不想要我安宁。” 棠宁明明没太冷漠,可话里的霜寒却让所有人听的清楚。 “我原没想要现在过来,也觉得姓不姓宋没有多大关系,我恨的是宋鸿母子,与其他宋氏族人无关,若能周全大家脸面,我也不愿意做的太绝,只可惜总有人妄图借着此事来拿捏我这个宋家女娘。” “我只要留在宋氏一天,就有人跟我纠缠一天,我只要还姓着这个宋,就有人搅得我不得安宁。” 她说话间抬眼看着对面的宋氏族人, “我今夜只办两件事,宋四老爷若开祠堂,我做了该做的事情立刻就走,往后也绝不叨扰宋氏其他人,可您若是为难,那就休怪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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