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倾朝野的萧督主也极为防备忌惮。 这积云巷毕竟是萧厌的地方,他又传言凶狠暴戾杀人如麻,她怕萧厌与传闻一样不好相处,也怕他会拿捏着王妃和女郎做些什么事情,可是当真来了这里相处了数日之后,蒋嬷嬷才发现这位萧督主虽然性子冷了些,瞧着就让人生畏,可行事却是极为周全。 明明是个人人贬损的阉人,那身上却时刻流露出矜贵,待人处事也极有分寸,丝毫没有外人口中所说绢狂蛮横。 蒋嬷嬷忍不住感叹了声:“原以为萧督主是个不好相处的,可实则却与传言之中大不一样,奴婢瞧着女郎虽然没了个兄长,可萧督主却比那宋家大郎要好,将心比心,也不怪女郎处处护着他。” “你说的倒是,那萧厌是个好的。” 铖王妃也颇有同感,谁能想到往日里瞧着温润儒雅的宋家大郎是个混账东西,外人眼里凶煞的萧厌却将棠宁宠得如珠似宝,别说只是义兄妹,就算是亲兄妹怕也不过如此了。 她想了想朝着蒋嬷嬷温声说道:“我那里不是有一株血参,去给隔壁送过去。” 萧厌待棠宁好,他们自然也要领情。 蒋嬷嬷连忙答应下来:“奴婢这就去。” 见铖王妃心情甚好地靠在引枕上,伸手逗弄着白瓷净瓶里那两支晨起折回来的桃花,蒋嬷嬷原本打算离开的动作一顿,迟疑了片刻才道:“王妃……” “嗯?”铖王妃扭头,见她欲言又止随口道:“怎么了?” 蒋嬷嬷犹豫着低声道:“世子今儿个一早让人送信来了,说是老太妃病了。” 铖王妃面色不变:“她一年到头总会病上几回,自有府里和太医署的伺候着,于我说有什么用?” 她与老太妃的关系并不算和睦,倒也不是那人为难她什么,谢天瑜不是那种事事听从母亲的人,反而母子二人之间像是隔着什么有些嫌隙,只维持着表面的母慈子孝。 铖王妃只是觉得那位太妃每次看着她的时候眼神都透着古怪,而且对她存着一股子说不上来的恶意。 往日在王府时除了有事须得寻人商议,寻常她也几乎不踏足老太妃的院子,二人关系不冷不热,她自然不会挂怀。 蒋嬷嬷低声道:“这次与往日不同,说老太妃病的有些重,王爷这段时间情况也很是不好。” 铖王妃手中一顿。 蒋嬷嬷有些犹豫道:“陛下禁了府中的足,王爷朝中的差事也丢了个干净,老太妃气病了之后就缠绵病榻难以起身。” “世子说王爷白日里要强颜欢笑照顾老太妃,夜里每每却是醉倒在您屋中不省人事,奴婢悄悄见过花月,听她说王爷醉后总念叨着王妃的小字,捧着先前替您画的小像掉眼泪。” 铖王妃闻言垂着眼:“一大把年纪还哭,也不嫌丢人。” “王爷毕竟还是惦记着您的。” 蒋嬷嬷看穿了她冷语之下柔软下来的眉眼,忍不住问道:“王妃您来积云巷也有些日子了,是当真不打算回王府了吗?” 铖王妃闻言沉默,不回去了吗? 她脑海里闪过谢天瑜的脸,有些犹豫不定。 她跟谢天瑜成婚十数年,对他也曾一心一意,若不是真的喜欢,当年那么多的选择,她也不会不顾父亲劝阻执意嫁进了王府。 这些年在铖王府里虽不是事事如意,偶尔也会遇到一些糟心事情,可是谢天瑜待她是真的好。 哪怕她偶尔与老太妃不敬,性子肆意与人起了冲突争执,他也总是毫不犹豫就站在她这一边护着她, 她跟谢天瑜感情一直和睦,跟别的那些权贵府邸因联姻走在一起后来只剩相敬如宾的疏陌不同,他们过的是寻常夫妻的恩爱生活,日夜相对,时时缠绵,那些幸福欢愉的日子都不是假的。 哪怕谢天瑜骗她,可是过了最愤怒的时候,十余载夫妻之情哪能说忘就忘。 更何况中间还有谢寅…… 铖王妃手中掐着桃花枝茎:“阿嬷,你觉得我该回去吗?” 蒋嬷嬷迟疑:“您想回去吗?” “我……”铖王妃抿了抿嘴角,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她对谢天瑜是有感情的,也不忍见谢寅因他们夫妻离散而受人指摘,而且她跟谢天瑜这婚事事涉皇家,她若是真的打算离开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宗室那些皇亲不会容忍她伤了皇家颜面,若真的闹了起来,她跟谢天瑜谁都落不到好处。 铖王妃低垂着眉眼看着手中桃花,知道她大概率不可能真的跟谢天瑜决裂,可是若让她就这么回去她又心中不甘。 她忘不了那一日在王府之中,谢天瑜是怎样面不改色在她面前作戏,忘不了他是如何笑着一边与她亲昵一边骗她,甚至将棠宁的安危当成儿戏随意糊弄,这事情就像是一根刺扎进了肉里让她难以释怀,也难以跟他再回从前。 铖王妃掐了掐那盛放的桃花:“我现在还没想清楚怎么对他,阿嬷,我忘不掉他骗我的样子。” 第103章 蒋嬷嬷忍不住道:“可是您总不能一直就这么住在积云巷……” “我知道。” 铖王妃捏着手里的桃花垂着眼帘,她当日一时之气跟着棠宁离府,外间对她的事情早有揣测,她跟谢天瑜的情况与棠宁和陆家不同,她一直留在积云巷早晚会给棠宁惹来祸事。 “再等等,等陆家的事情解决好,宋家那案子判了之后,我回去一趟。” 不管是要继续,还是分开,总要说清楚才行。 蒋嬷嬷闻言欣喜:“那奴婢到时候陪您一起回去。” 铖王妃“嗯”了声,抛掉手里桃花摸了摸小腹:“我有身孕的事情,暂时别叫寅儿知道。” 蒋嬷嬷连忙点头:“是,奴婢晓得。” …… 宋棠宁丝毫不知铖王妃动了回王府的心思,她只是领着花芜提着昨夜就吩咐厨房早早炖好的参汤去了隔壁。 棠府和萧府只隔着一道院墙,两府之间泾渭分明,府门相隔有些距离,宋棠宁搬来积云巷后还是第一次过来。 跟棠府的繁花锦绣不同,萧府要显得简单许多。 朱红大门进去之后便是水磨群墙,白石台矶,前堂三敞厅内只摆着一些简单桌椅,旁边抄手游廊连接着后院,过去之后就是一大片摆着各种兵器的练武场。 整个府邸不见太多精巧梁画,只白石木栏,甬路相衔,入目不见半点朱粉的冷硬,显得所过之处都冷冰冰的。 偶尔有下人行走相错,见到她时皆是避开行礼。 “这些都是府中的护卫,与杭厉他们一样皆是跟随督主多年护佑督主左右的,女郎不必害怕。”何伯怕棠宁被他们身上冷硬盔鞘吓着,出言温声安抚。 棠宁轻声问:“他们在府中也着盔持剑吗?” 何伯顿了顿:“督主与不少人都有仇怨,府里就守得严一些。” 棠宁听懂了何伯的意思,这里虽然是阿兄的府邸,可那些与他有仇之人曾试图混进府中伤他,所以哪怕是在府中护卫也是着盔持剑,好能随时护佑萧厌与人动手。 她抿了抿唇望着那些护卫,突然就有些明白当初䧿山初见时,阿兄为何会乍见便对她动杀心。 何伯低声与宋棠宁说着途经的那些地方,二人一路朝着府中深处走去,等走了一会儿到了一处小楼前,恰巧便撞见里头有人出来。 何伯惊讶:“岳先生,你什么时候回京的?” “昨天夜里就回来了,只是今早才刚进城。” 那穿着儒衫的中年男人“啪”地一声合上手里折扇,笑盈盈地朝着何伯道:“刚才我还跟督主问起你呢,说你做的酒酿圆子最合我胃口,只是我来了之后一直不见你,还以为你是嫌弃我吃的太多出去躲清静了。” 何伯被他的话逗笑:“瞧你说的,你就是敞开了吃又能吃上多少,我方才是去外头了,隔壁宋小娘子来寻督主,我怕府里那些粗人惊着她,所以替她引引路。” 那被称为岳先生的男人早就听闻过宋家女娘的名号,闻言顿时将目光落在宋棠宁身上,瞧着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的小女娘,他颇为好奇:“你就是沧浪口中的那位督主新认的义妹?” 宋棠宁福了福身:“岳先生。” “可不敢。” 岳先生笑着朝旁让了让,手中折扇轻扬虚扶了下宋棠宁:“你家那位兄长是个护短不讲道理的,要是知道你跟我行礼他能扒了我皮,我身板儿弱着,可经不住他折腾。” 他笑谑着说话,哪怕言语之间满是取笑,却感受不到任何恶意。 宋棠宁虽有些脸红却不至于不适,只满是羞窘的抓了抓袖子。 岳先生见她隔着面纱都遮不住脸红,忍不住就笑出声,谁能想到他家督主那般乖僻冷厉的人,居然会收了个这么软软绵绵的妹子,瞧着就像是活该被人捧在手心里呵护的小娇娘。 他也没继续取笑棠宁,只朝着何伯说道:“我这几天为着赶回京城马都跑死了好几匹,身子骨都快颠散架了,我先去歇着了。何伯你待会儿做好了酒酿圆子记得让人来叫我,我要大份的,一海碗,里头放两个荷包蛋,我现在随时都能吞下一头牛。” 何伯笑着应声之后,岳先生就挥挥手走了。 宋棠宁满是好奇地看着那人背影,就听何伯解释道:“岳先生原是南地一偏僻州府的县令,被人冤枉入狱后经督主查明真相使其逃脱囹圄,后来就一直跟着督主,与缙云他们一样在外替督主办差。” 棠宁微侧着头:“那他也在枢密院里当值?” “那倒没有,他后来未曾为官了。” “为什么?”棠宁有些诧异。 “早前冤害他的,是世家的人,岳先生是个有能力的,可世家容不下他。” 何伯一句话让宋棠宁愣住,忍不住朝着岳先生离开的方向看去,那是个乍然一眼相见就觉得礼节周到妥帖的人,就因为得罪世家,就不再入朝? 那阿兄…… “宋小娘子,这边走。” 何伯笑着引路,宋棠宁收回目光跟着他继续前行,等到了小楼前,何伯才道:“这里就是鹤唳堂了,督主就在里面,宋小娘子进去吧。” “不用通传吗?”棠宁迟疑。 何伯笑着说道:“旁人自然是要的,可是娘子不用,督主早前就吩咐过了,说您要是来了直接进去就是。” 他指了指那小楼的一侧,“督主这会儿应该是在跃鲤台,您从这边进去后顺着甬道朝里走,绕过藏书楼就能见到督主了,只是督主素来不喜其他人进鹤唳堂,花芜姑娘不好进去。” 宋棠宁扭头朝着花芜道:“那你先在廊下等我一会儿,我见过阿兄就出来。” 花芜乖巧点头:“是。” …… 宋棠宁接过手中的食盒,避开手指伤处提着进了鹤唳堂,就发现这小楼自外间看着不大,里面却十分宽敞。 而且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自打踏进房门之后,越往里走周围便越是温暖,等顺着那条长长的甬道到了一处碧纱橱前,她额间已经浮出些细汗,连偶尔穿堂吹过来的风也好似带着一丝热意。 “谁?”里间有沉冷声音传出。 “阿兄,是我。” 宋棠宁连忙回了一句,就听里面声音温缓下来:“棠宁?进来吧。” 第104章 宋棠宁提着食盒绕过黄梨的格扇门进了里间后,发现周围温度竟是离奇地降了下来,屋中一眼望过去是依旧是精简摆设,唯一让她惊奇的就是萧厌所处的地方是一方延伸出去的水榭栏台。 旁边立着鹤鸣九皋的屏扇,后面栏上隔窗开了些缝隙,隔着些距离也能听到潺潺水声,再往外便是后湖。 丝丝凉意透过窗边从湖面吹拂过来,冲淡了外间带来的热意,也叫屋中凉爽。 萧厌穿着长衫坐在栏前写着东西,身前桌上堆着厚厚一沓书折,笔案上摆着摊开的纸张,一旁的小火咕嘟咕嘟地煮着的热茶。 见她进来,萧厌放下手中的笔抬眼:“昨夜睡得可好?” 宋棠宁原本积攒着“兴师问罪”的气势瞬间一遏,还不等回话,就见萧厌从桌边取出一个食盒来,放在桌上朝着她的方向推了推。 “前几日听你说想吃西楼的桃花酥,早朝回来时正好顺路便买了些,还有他们楼里的糖蒸酥酪和鲍鱼盏,也都是小娘子喜欢的口味,我瞧着新鲜便也让人装了些回来,你尝尝可还合口。” 宋棠宁:“……” 西楼全名叫西珏楼,因为地处城西便被京中一些人取笑着直接唤了西楼。 那皇宫在城中东边,积云巷在城南,萧厌去宫里上朝不管怎么走都不可能顺路到了城西去,他分明是专程去了西珏楼买了点心回来。 宋棠宁维持着仅有的气势:“阿兄,你故意的。” 她气呼呼地上前,将手里的食盒放在桌上,刚叉着腰想要说他这样是不对的,她才不会被这些个甜糕收买。 可话还没出口呢,就见萧厌随手扯过一旁绣着垂丝海棠的软垫放在了桌子一侧,朝上指了指:“你府里过来累脚,坐下说。” “……” 都说夫战之勇,一而战,再而衰,三而竭。 宋棠宁瞪眼瞧着萧厌噙着浅笑温和侧脸,叉着腰的动作有些继续不下去,她眼尾垂了下来,整个人蔫巴巴地坐在桌边气朝着他嘟囔:“阿兄明明答应我了,要好好留在府里养伤。” 萧厌一本正经回她:“宫里有些事情推脱不得,陛下召见不能不去。” 宋棠宁闻言气势再次跌了些,连仅剩的一点儿的气都觉得自己是无理取闹。 阿兄是天子近臣,先是内侍才是朝臣。 她知道以萧厌的身份想要彻底留在府中养伤,完全不理会宫中根本不可能,别的不说,只要安帝开口召唤,他哪怕是断了腿也得爬进宫中,她只是有些心疼身前的人,明明伤的那么重却还得顾着这些事情,脸色苍白却不得歇息。 萧厌见她垂着眼满是沮丧,取了桃花酥放在她身前:“别气了,午后便无事了,不必出府。” 宋棠宁被他宽纵着反倒觉得自己无理,忍不住小声问道:“那阿兄换药了吗?” 萧厌道:“早起就换了,秦娘子交代的汤药也喝了。” 宋棠宁闻言这才稍稍安心了些,探眼瞧着萧厌腰间未曾有什么异常,而且他脸色虽有些苍白精神却还不错,她连忙打开自己提过来的食盒。 “秦姊姊说阿兄昨日伤了血气,需要好生进补,我昨儿个吩咐了人熬了些参汤,用的是老鸽肉炖了一上午,阿兄尝尝。” 小姑娘捧着炖盅放在他跟前,絮絮叨叨取了汤匙。 “这汤炖的浓,秦姊姊说你身子比常人不同,进补也得慢慢来,这汤里的参先别吃,不然怕太补了身子受不住。” “秦姊姊说要随时留意着伤口,阿兄你早起时有没有头晕,伤口还流不流血,是不是乘的马车进宫?秦姊姊说了你这伤靠近要害,虽不致命却也不能随意动弹,伤口没好之前不能骑马,也不能跟人动手……” 宋棠宁眼神围着他身上转,恨不得能事无巨细都遵照秦娘子医嘱。 萧厌见她跟只小蜜蜂似的忙个不停,一边伸手替他整理着桌案,一边小嘴叭叭地说个不停,他丝毫没有觉得不耐,反而瞧着她这模样有趣极了。 他嘴角轻扬,剑眸里染着笑意,满是宽纵地喝了口参汤说道:“本督又不是闲得慌,旁人不来招惹自不会与人动手。” 宋棠宁闻言瞪他。 萧厌顿时拿着汤匙挡脸:“好,招惹了也不动手。” 宋棠宁闻言却又不高兴:“那不行,万一有人得寸进尺欺负阿兄呢,阿兄有伤在身不跟人动手,让沧浪去,若有人招惹阿兄,让沧浪揍他。” 萧厌闻言喉间顿时溢出一连串的笑来,身子也笑倚在凭几上。 “小海棠,你这般护短若是叫人瞧了,可说你不讲道理。” 宋棠宁撇撇嘴:“由他们说去。” 她就不讲道理了,怎么了? 萧厌笑声更大了些,斜倚在凭几上望着对面的小女娘难得骄纵的眉眼。 他家小海棠这不讲道理的样子倒是与他一模一样,叫人瞧着就欢喜的紧。 见小姑娘鼻翼上浮出一层薄汗,脸颊也红扑扑的,萧厌隔着桌面伸手牵着她胳膊让人坐了下来:“行了,别忙活了,吃糕。” 宋棠宁团坐在桌边擦了擦汗:“阿兄,你这里怎么这么热?” 萧厌旋身将栏边垂落的帘子撩了起来,又随手拿起桌上的折子替她扇风:“鹤唳堂下面连着一处地热,从这边往下挖了两层,里头是方药泉,我刚进京那几年身子不好,便一直住在这边,有那药泉和暖玉地热,这鹤唳堂也就比外面要热一些。” 宋棠宁惊讶:“这小楼下面还埋着药泉?”她颇为好奇:“那盛暑时,这里岂不是热的不能留人?” 萧厌递了锦帕给她擦脸:“倒也不会,那药泉里的温度一直都是那样,暖玉也是冷玉,大多都是冬暖夏凉,加之跃鲤鱼台外连着府中内湖,有湖风纳凉,到了盛暑时这里反而比外间要凉快些。” “冬暖夏凉?这么好?” 宋棠宁满眼惊奇,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身子下的地面,那目光像是想要透过石板瞧见下方似的。 萧厌失笑:“等过些日子天气热了,你过来坐坐就知道了。” 第105章 屋中接了一处竹管,连着外间湖边流水,一路延伸到了跃鲤台边缘,宋棠宁蹲在水榭边缘逗弄了一会儿湖里的鱼儿,这才净手之后回了书案旁边,捧着桃花酥吃了起来。 西珏楼的点心向来是京中一绝,软绵香甜,入口满满都是春日桃花香。 棠宁吃的极为满足,递了一块给萧厌:“阿兄也吃。” “你吃就好。” 他不怎么喜欢这种甜腻的过分的点心,只瞧着小姑娘吃着欢喜,萧厌取了些热茶放在棠宁身前,温声说道:“慢慢吃。” 棠宁嘴里含着糕,指着那参汤示意萧厌也喝。 萧厌失笑着拿着汤匙陪着她将参汤喝了大半,温热汤水顺着喉间落入腹中,叫他原是苍白的脸上浮出些红润,薄唇之上也染了几分昳丽。 见她进食慢了下来,萧厌这才靠在凭几上问道:“陆家那边的事知道了吗?” 棠宁点头:“知道了。” 萧厌说道:“陆执年突然夜闯宋国公府,陆家上下都是措手不及,陆崇远今日早朝后特意去见了皇后,还求见了陛下,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定然是要在你和陆执年的事情上服软了。” “你先前送去陆家的那些东西有大半怕是取不回来,陆家也不会逼着四皇子去讨要,你是怎么想的?” 宋棠宁拿着手里的半块桃花酥:“阿兄觉得我该继续跟他们撕扯吗?” 萧厌无所谓道:“看你自己。” 他神色散漫,透着不经意的强势。 “那些都是荣太傅留给你的,你若是想要收回谁都说不了你的错,是陆家有亏在前,就算是皇后出面也奈何不了你,至于陛下那边,只要你不直接针对皇后和四皇子,当众下了皇家脸面,陛下不会偏护他们,甚至有可能还会向着你。” 宋棠宁听懂了萧厌的意思,她与世家争执是安帝乐于见到的,帝心偏倚自然是向着她的,可是沉默了一会儿,她却是低声道:“可我不想要了。” 萧厌挑眉看她,虽然诧异却没急着开口,只是示意她继续说。 宋棠宁斟酌了一下言辞才说道:“外祖父的遗物自然珍贵,如果还在陆家手中我也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可是如今那些东西大多都已经去了旁人手里。” 她鸦睫轻垂,带着几分无奈, “能够经四皇子的手送出去的那些人,想必身份都不简单,我如果一意跟他们讨还,固然能逼得陆家脸面尽失,可同样也会得罪了那些人叫他们心生记恨,而且四皇子和皇后的身份摆在那里,陆家也不可能真因为这么一点事情就倒了。” “我跟他们撕破脸皮,叫人知道他们所为,最后顶多也就是逼着他们同价偿还让他们丢些脸面,可却也会让他们失了顾忌。” 世家的心狠棠宁是体会过的,皇后娘娘的手段她也清楚。 如今他们不敢动她,是因为阿兄护着她,陆执年又再三惹出麻烦,将陆家推到了风口浪尖。 再加之四皇子“行贿”本是私底下的事情,那些朝臣未必会因为那些个古籍孤本就全然投靠中宫,他们眼下兴许还只是在观望,与陆家也未必亲密。 若是知道四皇子拿着旁人之物相赠,将他们卷进麻烦里,他们自然会心生厌恶选择远离,陆家和四皇子偷鸡不成都会吃了大亏。 可是如果她非得将东西讨要回来,将四皇子与那些人暗中往来的事情牵扯到明面上,那就等于是逼着那些人站队。 到时候他们虽然依旧会恼四皇子和陆家,却会更恼怒将事情闹出来的她,说不定还会适得其反逼着那些人提前跟陆家和四皇子走到一起,反而帮了他们。 宋棠宁并不擅长谋略之事,关于朝堂的这些大多都还是萧厌教给她的,她言语间显得稚嫩,却也尽量将所有事情思虑的周全。 “我如今没有宗族庇护,强行将事情闹起来也只会让阿兄与那些人结仇,倒不如趁着我在上风要足了好处,再大方放过陆家一回。” “能入朝堂得权之人没谁是蠢的,他们会记我这份情,陆家照样会声名狼藉,届时所有人都知道是陆家欠了我,是我宽宏大度不跟他们计较,这样他们既不能在婚事上为难我,事后怕我再提此事也轻易不会来招惹我。” 既能教训陆家,又能博一个好名声,还能拿着陆家把柄让他们不敢动她。 一举数得。 棠宁把玩着手里吃剩的半块桃花酥说道:“而且那些送出去的东西,我也不打算让陆家以金银偿还。” 萧厌看着她:“那你想要什么?” “陆家的藏书。” 萧厌忍不住坐直了身子,就听宋棠宁声音徐徐。 “世家底蕴深厚,不只是权势地位以及金银之物,更在乎传承以及一些外面那些寒门士子根本接触不到的藏书之物,光是陆家手中握着的藏书就足以抵得上京中所有书院,甚至还要更多。” “朝中选拔贤能向来都是世家子优先,寒门清流所出贵子寥寥无几,世家几乎垄断了各处书院,让家中贫寒的学子难以出头。” “我想要以外祖父的名义在京中筹建一处书院,到时便将陆家送还的那些东西,连带着外祖父留下来的一些书本古籍,全数放入书院之中,让院中学子借阅。” 萧厌满是惊讶地看着身旁侃侃而谈的小女娘,万没想到她居然会这么想:“你可知道以陆家的家底,若是金银补偿,绝不下十数万。” “我知道,他们为了堵住外间人的嘴只会给我更多,可是这些银钱我拿回来烫手。” 她如今没有国公府庇护,又得罪了皇后和陆家,哪怕有阿兄护着,那么多银钱放在手里也只会招人眼,况且陆家吃了大亏绝不会善罢甘休。 若是以金银了断他们之间纠葛,让陆家不再背负亏欠她的名声,待到时过境迁之后,陆家和皇后必定会报复,而且若是太过贪财会削弱了她在外人眼里的无辜和弱势,也会消耗旁人的怜弱之心。 第106章 宋棠宁不懂太多人情世故,却也知道世人怜惜弱小。 她与世家之间是她势弱,陆家又有错在前,她才能占着上风,可如果她要是收了陆家的钱财,失了大义,没人会去同情一个金银满贯浑身铜臭的人。 那些人只会觉得她先前咄咄威逼陆家是为了金银之物,觉得她贪财好势没那么清白,不止会污了自己名节,更会连累了姨母和外祖父的名声。 更何况…… 宋棠宁垂眸遮掩着心思。 她想保护阿兄。 阿兄所行之事,每一步都在深渊边缘徘徊,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她忧他处境,却也知道这世道容不得他后退。 退了,便是身死。 棠宁无法劝他,那就只能竭尽所能去帮他。 他恶名在外,她便积攒善名。 他被世家诋毁排斥,朝堂之上踽踽独行,那她就替他寻足够多“志同道合”的人,让他不至于单打独斗。 世家之势想要铲除太过艰难,可朝堂上若有足够多的寒门学子,能拉拢足够多的清流朝臣,那世家权势自然就会被挤压。 她知道自己能力微小,也未必能够做到那一步,可是只要她做的足够多,影响足够大,就算将来真有一日皇权更迭,萧厌被人清算,她也不至于束手无策,只能站在一旁眼睁睁看着他落罪。 宋棠宁怕阿兄嘲笑她不知天高地厚,也怕他笑话自己异想天开。 她只是将这点心思偷偷藏在心底,抬眼时却只提陆家。 “若是筹建书院,不仅能拉拢寒门学子,朝中那些与世家不对付的清流朝臣也都会向着我,有他们在,陆家哪怕怀恨在心也不敢动我,而且外祖父当初留下的那些人脉也能趁机用起来,不至于白白放在一旁,便宜了别人。” 更重要的是,棠宁还有别的野心。 她最初想要建的是女院,那日秦娘子与她说起女子现状时让她萌生了念头,可是她知道若只是筹建女院根本得不到太多支持,也难以借那些寒门士子和朝臣的手将陆家推到风口浪尖。 她不是当初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娘,自然也明白借势的重要。 她想要先将那些人拉拢起来,借他们的势逼着陆家退让,再趁势提出女院的事情,到时在那些寒门学子遮掩之下,就算收几个女师傅和女弟子也不足为奇,旁人也不会多议论什么。 宋棠宁知道自己的想法或许还欠缺很多,也不够成熟,她忍不住看向萧厌说道: “我与陆家已经闹成这样了,与其撕破脸两败俱伤,倒不如趁机博些好名声,陆家拿走我多少东西,我只要三倍藏书补偿,别的金银之物一概不要,阿兄觉得这样可好?” 萧厌看着身旁小女娘,眼眸里透着一丝惊讶。 这法子何止是好,简直好的出人意料。 他原以为小姑娘只有些小女儿心思,与陆家闹腾也大多是为了出气,却没想到未曾有人提醒她就能想到这么多。 宋棠宁跟陆家的事情说到底只是两家私事,就算闹的再大也关系不到旁人,其他人充其量就是看看热闹,顺带着当成笑料贬损几句陆家,可是当初虽是陆家哄骗,那些东西到底是她自己送出去的,宋棠宁跟陆家撕扯陆家固然会声名狼藉,她也同样会被一些迂腐之人议论指责,比之陆家也好不到哪里去。 但是如果她讨要陆家之物并非私心,而是为了替贫寒学子筹建书院之用,那其中意义就大不相同。 别说那些家境贫寒渴望出头的寒门学子,就是朝中如曹德江这般已然立于高处,却出身寒门的朝臣也会鼎力相助。 到时宋棠宁既不用跟陆家撕扯的难看,陆家又能被扒下一层皮肉来。 萧厌没想到当初那个被他吓唬几句就哭哭啼啼的小女娘,居然会有这般心思,他手指轻敲着桌面。 “筹建书院的确是个好主意,于你眼下处境远比直接跟陆家撕扯要更好,不过若想建书院所需藏书可不只一点半点,而且只是三倍偿还太过便宜陆家了。” 虽是替棠宁博名,拉拢寒门学子共同抵抗世家,可说到底也是替那些学子寻一条出路,这几年朝中寒门、世家之争本就不断,如今棠宁既想借势,那朝中那些个自诩清流的也不能放过。 陆家这血要出,其他人也得薅一薅才行。 萧厌扣指轻敲着桌面,发出“笃笃”的声音,片刻后才沉凝着声道:“明日就是三日之期,待会儿我替你写两份状纸,你将一份送去京兆府,另外一份我帮你递进宫中。” “我会跟陛下将你与陆家的事情说清楚,然后请旨在书院门前立一座文德碑,将在筹建书院时有所出力的人的功绩全数写在上面,陆家的人定会来寻你,到时你与他们尽管开口,也不必三倍,要陆家一半藏书,且让陆崇远答应在书院开院之日亲自替书院题字立碑。” “陆家那边若是不肯,你就直接将那份单子交予京兆府和御史台,让他们承禀陛下,让陛下来判此事。” 宋棠宁闻言瞪大了眼,她只是想要扒下陆家一层皮,阿兄这却是要剜了陆家的血肉,要他们半条命。 藏书先不必说,光是题字就得让陆崇远气晕过去。 替寒门学子开的书院,为着的是培养抵抗世家的中流砥柱,论理世家之人不上门寻衅就不错了。 可是陆崇远一旦题了字,以陆家为首的世家哪有脸再为难? “陆崇远会答应吗?”棠宁迟疑。 “他会。” 萧厌说的无比肯定。 若是陆执年出事前,陆家或许还有别的心思,可是陆执年如今在他手中,他们动不了小海棠,也不愿彻底毁了四皇子的名声。 只要卡住陆家的底线让他们既会肉痛却也不至于翻脸,那陆崇远会很乐意“破财消灾”,哪怕这份乐意是混着血忍气吞声,他也会咬牙认了。 萧厌说道:“你只管放心大胆的去做。” 宋棠宁闻言瞬间放下心来:“好,我听阿兄的。” 第107章 …… 陆执年突然下狱,陆家焦头烂额,陆崇远等人想要入狱探监人却在萧厌手上,就算到了诏狱门口也被以宋家勾结逆犯一案还未审结,陆执年牵涉其中不得探视给直接挡了回来。 陆家虽然有人在诏狱当差,可黑甲卫的人时时刻刻守着,陆崇远想要动用关系都不能,从昨夜到现在将近一整日过去他都没能见到陆执年,更连他到底为什么要去宋国公府都想不明白。 偏萧厌和曹德江等人穷追不舍,将陆执年行径牵扯到勾结宋家事上,气得陆崇远头昏眼花,陆家上下更是乱成一团。 陆皇后虽然气恼陆执年惹祸,可她不可能当真不管陆执年,好不容易见到安帝,就被他一纸甩了回来。 “你还有脸替陆家人求情?” 安帝脸上不正常的红润,明明天气还不算炎热,他却只着单衫,衣襟未系袒着胸前,赤脚踩在地上。 “你看看你们陆家干的好事,真当荣家人死绝了,这般欺辱人家一个小女娘?” 他说话时鼻息间喷吐的热气灼人,一挥袖怒道: “堂堂中宫皇后,之前还想招人进宫,怎么,你是想拿你皇后的权势逼那宋氏女,替你们陆家收拾烂摊子?!” “还有脸来求情,朕没打死那陆家三郎就不错了,丢人现眼的东西!!” 陆皇后被那径直扔过来的东西砸在脸上疼得厉害,却不敢吱声,只伸手捡起落在地上的东西,待看清楚上面所写后顿时脸都绿了。 那宋棠宁,她竟敢告上了圣前?! “陛下,陛下此事臣妾并不知情,全是陆家所为,臣妾召宋小娘子进宫也是关心她身上伤势……” “关心伤势不见你派个太医署的人去看看?”安帝一声冷嗤,就差剥了陆皇后的脸皮:“你当朕真的耳聋目瞎,不知外间的事情?” “臣妾……” “行了。” 安帝根本不给她解释的机会,“你也用不着跟朕狡辩,朕只提醒你一句,荣太傅虽然已经死了,可他辅佐三朝,门生遍天下,陆家若当真以为荣家人死绝了就敢欺着那小女娘,到时候有的是人愿意替荣家血脉出头。” 安帝垂着眼看着跪在地上的陆皇后,只觉得体内烦躁涌动。 他厌恶陆家,也厌恶与陆家搅合在一起的陆皇后,对于陆执年的死活更是不想过问,有这功夫不如回去炼会儿金丹。 安帝伸手取过一旁冰镇酒水一饮而下,压下体内那股烦躁,冷沉着声音说道: “这状纸朕念在你的份上暂且压着,可宋氏女已经递去了京兆府,你让陆家看着办,回头若那小女娘撞了青龙钟敲了登闻鼓,可别怪朕不念往日旧情。” 满殿宫人注目之下,陆皇后满身狼狈被撵出了御龙台。 金枝见皇后出来连忙上前,急声道:“娘娘,您没事吧?” “你看本宫像是没事的样子吗?”皇后怒道。 金枝吓的连忙低头,皇后咬着牙怒骂出声:“到底怎么回事,陛下怎么会知道陆家的事情,还动了这么大的怒气?” 金枝嘴唇嚅动了下:“是萧督主……” “萧厌?”皇后侧目。 金枝低着头:“娘娘来之前萧督主进宫了一趟,也不知与陛下说了什么,陛下动了好大的怒气,三郎君原只是被关押在狱里,可就在娘娘来之前,陛下刚下旨打了他一顿板子。” “这事你怎么不早说?!” 陆皇后顿恼,她要是早知道安帝已经下旨杖责了陆执年,她还干什么撞上来替他求情?! 金枝被呵斥的脸苍白:“奴婢也是刚刚才打听到的……” 往日陆家得势,宫里里里外外不少他们眼线,这宫里的事情就没有能瞒得过凤禧宫的,可是自从萧厌得势之后,内廷里的人已经换了几波,他们的人早被拔了大半。 旁处便也罢了,惟独陛下身边的消息越发难打听到了。 陆皇后也知道宫里情形,用力抓着手里那张纸:“那个阉狗!” 转而又怪陆家,“都是父亲和大兄他们,当年萧厌刚起势时就该斩草除根,要是早早除了他哪会有今日祸事。” “如今人非昔比,他们倒是想着动手了,定是他们昨日朝着萧厌下手惹恼了那宋棠宁,才会让她告上圣前。” 明明先前说好了给陆家三日筹措东西,明天才是三日之期,可是宋棠宁今天就突然翻脸直接将状纸递进了京兆府,还让萧厌送到了陛下面前。 那状纸上只说陆家贪了荣氏遗物,光只是这样就已经让陛下动怒,若是再让他知道那些东西进了四皇子的手,皇儿暗中勾结朝臣,那陛下他…… 陆皇后又气又慌,心里乱成一团。 二人离开御龙台有些距离后,皇后才旋身将状纸塞进金枝怀里:“你出宫一趟,亲自把这东西给陆家送过去,告诉父亲和大兄。” “陛下对陆家所做十分震怒,那宋棠宁必定不会只将状纸给了京兆府,他们如果不能妥善解决此事,就等着明日早朝四皇子陪着陆家一起成为所有人眼中笑柄!” 金枝脸色苍白连忙拿过那状纸小心收起来:“娘娘,奴婢看那宋小娘子显然是豁出去了,万一舅爷他们解决不了……” 陆皇后脸色一沉,她不能冒险,也绝对不能让人毁了峥儿。 她只犹豫了片刻,就伸手从头顶取下金凤衔珠的九尾凤钗,将其递给了金枝:“不管陆家准备如何,你再去一趟积云巷,将此物交给宋棠宁。” “娘娘……”金枝惊愕:“这可是皇后凤钗,怎能轻易给那宋娘子?” “那不然还能如何?” 陆皇后用力掐着凤钗看着金枝:“难道真要峥儿去跟那些人将东西讨要回来,还是让他在朝堂上丢尽颜面?” “朝里那些老东西好不容易才对铮儿另眼相待,他若真去开口便是将所有人都得罪了个遍,往后谁还会顺服他?!” 她的铮儿是要争皇位的,是未来的天子,他身上绝不能蒙任何污点。 半点都不行! 第108章 陆皇后心中最重要的,只有她的儿子,只要能让她的皇儿安好。 其他人如何,她不在乎。 “宋棠宁要的是陆家的公道,恨的也是陆执年,本宫往日并未亏待过她,她那日既能推拒入宫想来是个聪明的,萧厌那阉人也不会让她跟本宫母子死磕。” “你将这凤钗给她之后告诉她,只要她愿意放过此事,不牵扯到四皇子,本宫做主替她退了陆家的婚约,且会让陆执年亲口与她赔礼道歉,绝不损她半分清誉。” “除此之外,陆家拿走的那些东西本宫定会让他们加倍偿还,不会让她吃亏,这九尾凤钗便是本宫给她的信物,决不食言。” 陆皇后清楚这金钗给出去,就等于授人以柄,可她要保四皇子,别的眼下也顾不得了。 她沉着眼看着金枝:“陆崇远毕竟不是本宫的生身父亲,大兄他们也未必会为了峥儿舍了陆家利益,金枝,本宫只相信你。” “你去替本宫走这一趟,无论如何,绝不能让宋棠宁将事情闹大。” 金枝心中提起,握着金钗重重点头:“娘娘放心,奴婢定会安抚好宋小娘子。” …… 天擦黑时,白跑了一天的陆家兄弟满是郁怒地回了府中。 宫中突然下旨杖责的消息根本就瞒不住人,加之有人刻意渲染,如今满大街都知道陆家三郎被陛下杖责。 陆执年身娇肉贵,挨了二十大棍,听说后背都被打得鲜血淋漓,陆家人进不去诏狱探望,里头消息传出来时,本就焦头烂额的陆家众人越发焦灼,向来疼爱孙子的陆老夫人更是急的直掉眼泪。 “怎么会突然就下旨杖责,三郎怎么能受得住?”陆老夫人哭声道。 “受不住也得受,谁让他行事糊涂!”陆崇远低骂。 陆老夫人不敢反驳,只能掩面直哭。 那哭声让得陆崇远满是烦躁地拧着眉,懒得理会陆老夫人,只朝着陆肇他们问:“可有什么消息,陛下为何动怒?” 陆肇摇摇头:“宫中没有消息传出来,诏狱那边只说陛下叫人传话让他们重重的打。” 宫里消息传不出来,谁也不知道陆执年到底干了什么又惹了安帝动怒,时隔一日居然会降旨杖责。 陆崇远气得狠狠一锤桌面。 “郎主,宫里来人了。” 外间有人进来通传时,陆肇连忙抬头:“来的是谁?” “是皇后娘娘宫里的金枝姑姑。” 陆肇顿时大喜:“快把人请进来!” 陆家正是焦头烂额,闻听凤禧宫的宫人前来,所有人都是欣喜,只以为皇后那边是送来什么好消息,可当看到沉着眼进来的金枝时,陆肇他们却是心中一咯噔。 “宫里出事了。” 金枝一句话便让陆崇远霍然起身。 “宋小娘子将郎主和陆家告了。” 金枝照着陆皇后的吩咐,将怀里那卷状纸取出递给陆崇远后,就见陆家人脸上肉眼可见的僵住。 陆崇远手中发抖的捏着手里的状纸,就听金枝说道:“皇后娘娘不知此事,一心替三郎君求情,谁知被陛下当众怒斥,还用这状纸和东西砸破了额头。” “陛下极为震怒,厉斥娘娘帮着陆家欺辱荣氏遗孤,还说这状纸不仅宫中有,连京兆府那边也已经递了过去,御史台手中也不知道有没有。” “郎主,那宋小娘子是真的豁出去了要将事情闹大,若是今日解决不了此事,恐怕明日早朝之上,四殿下与您,还有舅爷他们都得成为朝中笑柄。” 陆崇远听着金枝的话眼前一黑,径直朝后栽倒。 “父亲!” 陆肇吓的惊慌。 陆钦等人也都是神色苍白,满是慌乱地扶着陆崇远坐在椅子上,陆家谁都能倒,陆崇远不能,他是陆家支柱和脊梁,他若是倒了,陆家也就完了。 陆老夫人也顾不得哭了,急急替陆崇远顺气,有些气急败坏:“那宋棠宁不是说好三日之期,今天才是第二日,她怎能出尔反尔?!” 金枝低声道:“宋小娘子是说过三日,可郎主昨日激怒了积云巷的人……” “你给我闭嘴!” 陆钦眼见着陆崇远脸色更难看,呼吸都急促起来,他扭头就朝着金枝怒骂:“你个狗奴才怎么说话的?!” 他面色狰狞:“父亲这么做还不都是为了皇后跟四皇子,要不是为了顾全他们,父亲怎会铤而走险去动萧厌,如今出了事了,你家主子倒来怪我们激怒了宋氏女,她简直就是……” “二弟!!” 陆肇赶在陆钦口出恶言之前,连忙将人喝住,只是他脸上神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金枝姑姑,陆家与皇后娘娘进退一体,从无半点亏待,于四皇子的事也向来尽心,你主子这般说话,未免太过让人寒心。”陆肇寒声道。 陆家其他人也都是纷纷怒极:“就是,她虽是皇后,可别忘了她也是陆家人,身上流着陆家的血!” “对啊,她今日地位多少是我们陆家出力,陆家若是出事她能好到哪里去?” “我们陆家可从未背弃过皇后跟四皇子,如今只是出了这么儿点事,皇后就这般与陆家生分,她是要与陆家翻脸?!” 陆家众人都是怒极,只觉皇后行事未免太过凉薄。 往日陆家处处向着皇后母子,为了替四皇子谋事搭进去了多少人力物力,他们一直将陆皇后当成是自己人,举族之力去帮四皇子夺权,可如今遇到麻烦,皇后竟是说这种话。 这简直叫人寒心。 金枝被众人看着脸上有些白,也因众人的话有些无措,皇后娘娘离不开陆家,也断不能真得罪了陆家人。 金枝连忙垂着头急声道:“是奴婢失言,还请舅爷恕罪,皇后娘娘一直心向着陆家,绝无推诿之意……” “笑话,她若不是推诿,你方才说的那些算是什么?!”陆钦冷笑。 陆肇对于金枝的话也不置可否,他深深看了眼金枝沉声说道:“你让皇后娘娘放心,只是个小女娘罢了,陆家成不了笑话,四殿下也是,宋棠宁的事情陆家会处置。” 金枝抿了抿唇,想要问陆家打算怎么做,可是对着陆家众人的目光却是头皮发麻不敢再出声。 第109章 金枝领着人走后,陆钦就狠狠一脚踹在凳子上:“什么东西!” 他早就说过皇后根本就不值得信! “他们母子占尽了便宜,惹出了祸事,如今倒有脸推给我们?!” 要不是四皇子贪心,要不是他拿着那些东西送人,陆家怎至于还不上那宋棠宁物件,被人拿捏着短处这般折辱! 陆家其他人也都是沉着脸,头一次思索他们扶持陆皇后和四皇子到底是对是错,这种遇到麻烦随时都想将陆家推出去的人,若是上位之后当真能庇护得了陆家? 陆家将来当真能靠得住他们母子吗? 陆肇没心思理会一旁发怒的弟弟,只扶着缓过来一些的陆崇远说道:“父亲,您别着急,我去一趟积云巷见见那宋棠宁。” 陆崇远捂着心口摇头:“你去没用。” “可是您……” 陆肇满眼担心,生怕陆崇远有个好歹。 陆崇远刚才是一时气急,加之这几日的事情接连不断都累积到了一起,才会一口气上不来,此时缓和过来之后,他脸色虽然依旧苍白的厉害,可声音已然沙哑着冷静了下来。 “宋棠宁此举绝对是得了萧厌的授意,否则这状纸到不了陛下面前。” “萧厌昨日吃了大亏险些丧命,他定然是要陆家还回去的,今天这事除了我以外,你们谁去积云巷都没用。” 萧厌要的就是他亲自去,要的就是踩着陆家的脸折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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