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戏 云歌还一心等着重新审判,事情突然就起了意料之外的变化。 有人上官府自首,承认混乱中不小心打死了李家的家丁,口供没有任何漏洞。 刘病已身上的命案简单明了地销了,死罪自然可免。 不过因为聚众闹事,死罪虽然免了,活罪却是难逃,判了十八个月的监禁。 云歌满心的困惑不解,转而又想管它那么多呢?只要陵哥哥没有事情就好。 她和许平君还没有高兴完,又传出消息,皇帝宣旨大赦天下。 刘病已的罪名也在大赦之列,一场人头就要落地的大祸,竟然短短几日就莫名巧妙地就化解了。 云歌陪许平君去接刘病已。看到刘病已走出监牢,许平君立即迎了上去。 云歌立在原地没有动,只远远看着许平君冲到刘病已身前,似乎在哭,又似乎在生气,刘病已不停作揖道歉,许平君终于破颜而笑。 那个与她有终身之约的人正细心宽慰着另一个女子。 云歌移开了视线,望着远处的天空,心中难言的酸涩。 刘病已和许平君并肩向云歌行来。 许平君一脸开心,反倒在鬼门关前捡回一条命的刘病已未见多兴奋。 依旧如往日一般,笑得懒洋洋,似乎很温暖,可云歌总觉得他那漫不经心的笑容下透着冷漠。 “病已,这是我新近结识的朋友云歌,你不要小看她哦!她年纪不大,可已经是长安城的名人了,她的规矩是每天只给一个顾客做菜,连长公主想吃她做的菜都要事先下帖子呢!你今日有口福了,云歌晚上亲自下厨做菜给我们吃,给你洗洗晦气,不过这可全是我的面子。”平君说着嘻嘻笑起来。 云歌紧张地手紧紧拽着衣带,可刘病已听到她的名字后,没有任何异样,视线在她脸上顿了一下,笑着做了一揖,“多谢姑娘。” 云歌的手缓缓松开,无力地垂落。 他真地全都忘记了!大漠中相处的两日已彻底湮没在几千个分别的日子里了! 知道他这声多谢全是为了许平君,云歌唇边缓缓浮起了一个恍惚的笑,欠身回礼,“公子客气了。” 许平君笑着拽云歌起来,在鼻子前扇了扇,“酸气冲天!你们两个怎么文绉绉的?云歌,你既然叫我许姐姐,那就直接唤病已一声刘大哥就行了。 病已直接叫你云歌,可好?” 云歌一直笑着,笑得嘴巴发酸,嘴里发苦,用力点头,“好。” ―――――――――――――――― 云歌正在厨房做丸子,满手的油腻,听到掀帘子的声音,头未回地说:“许姐姐,帮我系一下围裙,带子松了。” 来人手势轻缓地帮她系着带子。 云歌觉得有点不对,身后的人沉默得不象爱热闹喜说话的许平君。 刚想回头,鼻端闻到沐浴后的皂荚香,混着青年男子的体味,她立即猜到是谁。 脸变得滚烫,身体僵硬,一动不敢动地站着。 刘病已系好带子后,笑走到一旁,毫不在意地问:“还有什么要我帮忙?这些菜要洗吗?” 云歌低着头,一面揉着丸子,一面细声说:“不用了,我一个人做得过来。” 刘病已却已经端过盆子,洗了起来,“又要你出钱,又要你出力,我也不能全吃白食呀!” 云歌不敢抬头地做着丸子,两人之间沉默了下来,好半晌都只听到盆子里的水声。 云歌只觉得屋子太安静了,好象再安静一些,就能听到自己的心砰砰跳得声音。 急匆匆地张口欲说话,想打破屋子的安静,“你……” “你……”却不料刘病已也是欲张口说话。 两人一愣,又是同时开口:“你先说。” 刘病已不禁笑起来,云歌也笑起来,两人之间不觉亲近了几分。 刘病已笑着问:“你想说什么?” 云歌本来只是没话找话,此时看到刘病已洗得干干净净的菜,又摆放得极其整齐,很方便取用,笑赞道:“我三哥最讲究吃,却从不肯进厨房,二哥很乐意帮忙,也的确‘帮忙’了,只不过帮得永远都是‘倒忙’,没有想到你是帮‘正忙’呢!” “有人服侍的人自然不需要会做这些。” 刘病已淡淡一笑,起身把菜搁好,顺手把不要的菜叶收拾干净,动作利落。 云歌很想问问他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亲人怎么会全死了,还想知道他这些年是如何过的,却根本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告诉他我是云歌吗?可他根本对云歌二字毫无所觉。 云歌想到那个谁都不许忘的约定,又伤感起来,低着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刘病已在一旁默默站着,看着云歌的眼神中满是思索探究。 他敛去了一直挂在唇边的笑意,盯着云歌问:“我不耐烦兜着圈子试探了,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刻意接近我?” 云歌愣了一会,才明白刘病已不知道为何,已经认出她就是那个偷玉佩的乞儿。 她不知道如何解释,只能讷讷地说:“我不是坏人。我以为许姐姐欺负了何小七,想戏弄一下许姐姐,那只是碰巧而已。” 刘病已与她直直对视着,似乎想透过云歌的眼睛直接看到云歌的心。 他的眼睛,在漆黑深处隐隐有森寒的刀光剑影。 云歌有些惧怕,想要移开视线,却一动不能动。 他伸手轻触到云歌的脸颊,手指在云歌眉眼间拂过,唇边慢慢地浮出笑, “你的眼睛的确不象是坏人。” 他的指头透着凉意,所过之处,云歌的脸却变得滚烫。 云歌想躲,他反倒更进了一步,另一只手揽住了云歌的腰,两人的身子紧贴在了一起。 那么熟悉的眼睛就在她的眼前,云歌一时间心如鹿撞,身子不禁有些软。 可这双眼睛又是那么陌生,云歌看到的只有讥讽和寒冷。 还有瞳孔中两个意乱情动的自己。 她的身子打了个寒战,清醒了几分,用力去推刘病已。 刘病已不但未松力,反倒紧搂着挣扎的云歌,就势在云歌的眼睛上亲了下。 “我哪里值得他们用美人计?只要他们想,让我死不就是一句话吗?” 刘病已笑得很是无所谓,语声却透出了苍凉, 云歌又是羞又是恼,更多的是失望。可惊骇于他话里的意思,顾不上生气害羞,急急问:“谁想你死?他们是谁?” 刘病已本以为云歌是别有意图而来,可云歌自始至终的反应和神态都不象作假,此时的关心更是直接从眼睛深处透出。 他对自己阅人的眼光一直很自信,心里已经信了几分云歌所说的“只是凑巧”,可又对云歌对他异乎寻常的关心不能明白,不禁思索地盯着云歌。 孟珏恰挑帘而进,看到的一幕就是两个紧贴在一起的人。 刘病已搂着云歌的腰,云歌的双手放在刘病已胸前。 一个正双目一瞬不瞬地盯着对方,一个是眼中有泪,面颊绯红。 孟珏眼中的寒光一闪而过,面上的笑容却是温润如春风,带着歉意说:“我似乎进来的不是时候。” 云歌立即从刘病已怀中跳了出来,涨红着脸,急急分辨,“不是的,不是的。” 刘病已双手交握于胸前,斜斜依着橱柜,一派毫不在意的洒脱,“孟兄吗?已经听平君讲了一下午的你,果然是丰神如玉,气度华贵。难得的是孟兄肯屈尊与我们相交。” 孟珏拱手为礼,“直接叫我孟珏就好了,我不过是‘士、农、工、商’四民中位于最底层的商贾,哪里来的屈尊一说?” “商贾吕不韦以王孙为奇货,拿天下做生意,一统六合的秦始皇还要尊称他为仲父。”刘病已瞟了眼云歌,“雅厨短短时间内就能在长安城立足,绝非云歌一人之力,只怕幕后出力谋划的人正是孟兄,孟兄这个商贾谁敢低估?” 孟珏淡笑:“病已兄更令人赞佩,人刚出死牢,却对长安城的风吹草动如此清楚。” ………… 云歌看看温润如玉的孟珏、再看看倜傥随意的刘病已,无趣地叹了口气,低下头专心干活,任由他们两个在那里打着机锋。 这个已经炖得差不多,可以只焖着了。 丸子该下锅了。 盛葱的盘子放这里,盛姜的盘子放这里,盛油的盘子放这里。 ……这个放…… 地方被刘病已的身子给挡住了。 那就…… 刘病已无意识地接过盘子拿着。 嗯!就放这里了…… 还有这个呢?孟珏的手还空着…… 放这里了。 许平君进门后,眼睛立即瞪得大大。 云歌象只忙碌的小蜜蜂一样飞来飞去,时不时要穿绕过杵在厨房中间的两个男子。 两个男子正在聊天。 一个捧着一个碟子,一个端着一个碗。 病已倒罢了,毕竟不是没有见过他端碟子的样子。 可孟珏……这样一个人……手中该握的是美人手、夜光杯、狼豪笔…… 反正没有一样会是一碗黑黢黢的麦酱。 不过,最让许平君瞪眼的却是云歌视美色若等闲、废物利用、见缝插针的本事。 许平君一手拿过碗,一手拿过碟子,“去去去,要说话到外面去,挡在这里干什么?没看人家都要忙死了,还要给你们两个让路。” 两个一来一往地打着机锋的人,已经从秦朝商贾聊到了官府禁止民间经营盐铁、现行的赋税……甚至汉朝对匈奴四夷的政策。 因为两个人都在民间长大,亲眼目睹和亲身感受了百姓的艰辛;都从小就颠沛流离、吃过不少苦;都一直留心朝政和朝中势力变化;又都是绝顶聪明的人,对很多事情的看法观点,惊人的一致。 在一来一往的试探和交锋中,居然不知不觉地生出了几分投契。 此时被许平君一岔,才回过神来,彼此愣了一下,蓦地都笑起来。 在对彼此的戒备中,还是滋生了几分对彼此的欣赏赞叹。 刘病已顺手抄了一壶酒,孟珏见状,经过碗橱时顺手拿了两个酒杯,两人会心一笑,并肩向外行去。 云歌看许平君切菜时,一个失手险些切到手,忙一把拿过了刀,“许姐姐,我来吧!你说去家里取酒,怎么去了这么久?” 许平君转到灶台后,帮云歌看火,“没什么,有些事情耽搁了。” 过了半晌,许平君实在是琢磨不透,现在又已经和云歌的感情很好,才把实情说出,“我去了一趟当铺。前段日子因为要用钱,我把病已放在我这里的一块玉佩当了。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可那是病已的家人留下的唯一东西,是他的一点念想,所以明知道当的是死当,根本没有机会赎回来,可我总是不甘心,想去看看。可你猜猜发生了什么?我刚进店铺,店主看到我来,竟然迎了出来,还没有等我开口,就说什么我的玉佩根本卖不出去,和我说只要我把原先卖的价钱还给他,我就能把玉佩拿回来,我立即求店主帮我留着玉佩,我尽快筹钱给他,结果他居然把玉佩直接交给我了,说我在欠据上押个手印就好,钱筹到了给他送过去就行。云歌,你说这事奇怪不奇怪?” 云歌暗皱眉头,对那个当铺老板颇恼怒。 亏得他还是个生意人,怎么如此办事? 嘴里却只能轻快地说:“想那么多干什么?玉佩能赎回来就行!反正你又不是白拿,也不欠他什么,况且东西本来就是你的。” 许平君笑着摇摇头,“说得也是,玉佩能拿回来就好,要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和病已说。云歌,你能不能先……” 云歌笑应道:“好。” 许平君爽朗地笑起来,“谢谢你了,好妹子。虽然知道你不缺钱,不过我还是把丑话说在前面,我没有那么快还给你呀!只能慢慢还。” 不缺钱? 唉!还没有仔细和孟珏算过,那些钱也不知道何时还得清。 以后要和许姐姐学着点如何精打细算、节省过日。 云歌侧头朝许平君做了个鬼脸,“把你的酿酒方子给我,我就不要你还钱了。” 许平君笑哼了一声,“美得你!家传之秘,千金不卖!” 她走到厨房门口向外看了看,确定无人后又走回云歌身侧,“其实那都是我骗人的。我爹喝酒倒是很能行,酿酒一点不会。我那酒就是普通的高梁酒,只不过封存时有些特殊,不是用陶罐密存,而是封于经年老竹的竹筒中,等开封后自然暗含竹香的清香。” 云歌笑叫起来:“啊!原来如此!我也怀疑过是竹香,还试着将竹叶浸入酒中,酒虽然有了清香,可因叶片经脉淡薄,草木的苦涩味也很快入了酒。如果收集竹叶上的露水,味道比姐姐做得清淡,却也不错,只是做法实在太矜贵,自制自饮还好,拿来卖钱可不实际。没想到这么简单……许姐姐,你真聪明!” “我倒是很想受你这句赞,可惜法子不是我想的,这是病已想出来的法子。病已虽然很少干农活和家里的这些活计,可只要他碰过的,总会有些古怪法子让事情变得简单容易。” 云歌呆了下,又立即笑着说:“许姐姐,你既然把方子告诉我了,那钱就不要还了。” “我几时说过要卖我的酒方了?借钱就是借钱,少给我罗嗦,你不借,我去找孟公子借。”许平君一脸不快。 云歌忙陪着笑说:“好姐姐,是我说错话了。借钱归借钱,酒方归酒方。” 许平君嗔了云歌一眼,笑起来。 云歌的菜已经陆续做好,只剩最后一道汤还没有好。 云歌让许平君先把菜端出去,“你们先吃吧!不用特意等我,我这边马上就好。” 许平君用食盒把菜肴装好,一个人先去了。 云歌把滚烫的陶罐放在竹篮里,拎着竹篮向花园行去。 暮色初降。 一弯如女子秀眉的月牙,刚爬上了柳梢头。 天气不热也不冷。 行走在花木间,闻着草木清香,份外舒服。 云歌不禁深深吸了吸鼻子,浓郁的芍药花香中夹着一股淡淡的檀木香沁入心脾。 云歌停住了脚步,虽然住的时间不算长,可这个花园里的一草一木都早已经熟悉,绝对没有檀木。 隐隐听到衣袍的悉挲声。 “谁?谁躲在哪里?” “我好端端地躺在这里看月亮,何来躲这一字?” 一把低沉的男子声音,在浸染着白芍药的夜风中无端端地透出魅惑, 云歌心中惊讶,这个园子只有她和孟珏住,怎么会有陌生男子? 她分开花木,深走了几步。 柳树后是一个种满了芍药的花圃。 本该缀满花朵的枝头,此时却全变得光秃秃。 满花圃的芍药花都被采了下来,堆在青石上。 一片芬芳的月白花瓣中,一个身着暗紫团金纹袍的男子正躺在其中。 五官俊美异常,眼睛似闭非闭,唇角微扬,似含情若无意。 黑发未束,衣带松懈,零星花瓣散落在他的黑发和紫袍间。 月夜下有一种不真实的美丽和妖异。 好一个辣手摧花!竟然片朵不留! 云歌半骇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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