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若杀他,则公主如被斩臂膀。 皇帝终于收起了那柄锋利的长剑,亲自将我扶起来,笑意吟吟。 「十六,朕十三岁时那场刺杀,也该悉数还于长公主了。」 「你小心行事,不要背叛朕,若是事情败露,不准牵连到朕身上。」 「此事若能成,朕会保下你的探花郎。」 我恭敬应下。 我借皇帝之手想救出顾寒越,皇帝也在筹谋着借我之手,除去长公主。 互相利用罢了。 9 皇帝给我安排的身份是琼林宴上侍奉的宫女。 我混在宫女群里,安静地站在皇帝身后。 在这个角度,我能清晰地看到长公主的侧脸。 若是刺杀长公主,这里会是最适合出手的地方。 我低垂着眼睛,想起皇帝的交代。 他说,长公主垂涎探花郎美色,琼林宴上必然会来。 而李应执掌京畿护卫,又对长公主死心塌地,也一定会来。 我遥遥望出去,果然在殿外五步远的地方,看到了带刀披甲的李应将军。 视线收回去之前,我转向殿内,顾寒越端坐在下首,手里捏着诗篇,眼神却直直地望向我。 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里,吹起了一阵风。?? 他无声地开口问:「阿絮?」 我不回应,他却忽然间脸色煞白。 10 琼林宴开始之前,长公主突然开口:「顾探花,来,坐到本宫身边来。」 喧嚣的大殿瞬间安静下来,众人目光悉数转向了顾寒越。 皇帝摇晃着酒杯,神色如常。「皇姐,他只是白丁之身。」 「既无任何官职,又非皇室中人,坐到摄政公主身旁,恐怕不合规矩。」 长公主轻笑一声:「本宫有意招顾探花做驸马,还在意什么规矩。」 她冲着顾寒越招手:「探花,来。」 我看着大殿之中神色各异的人。 长公主溢于言表的轻佻戏弄。 皇帝不动声色的考察抉择。 众进士按下不发的鄙夷讥讽。 悉数落在顾寒越身上。 我的夫君,光明磊落的探花郎,金殿传胪唱名赐第,本该是他最得意的时候。 却像个戏子一样,任人打量玩弄。 仿佛他天生就是以色侍君,狐媚惑主之人。 可是,凭什么呢? 琼林宴上,皇帝亲临,金榜张贴,旌旗猎猎。 众人皆是志得意满,唯有我的夫君,宫闱之中受尽欺辱。 满腔凌云志碎裂成空,被困于重重牢笼吗,萧索伶仃。 我捏紧了手里的匕首,那是皇帝钦赐,刀刃寒光凛凛。 将在此后,刺破困住顾寒越的牢笼,为他泻下一缕天光来。 11 顾寒越低垂着眼睛,不曾理会长公主的戏弄,也不曾跪谢皇帝的试探。 他端坐了许久,等长公主喊过三遍,方才坐直了身子,露出一双清冽的眼睛来。 他缓缓起身,声音低沉沙哑,气势却沉静:「敢问公主,爱臣什么?」 「是爱臣寒窗二十年,金殿中功名?还是爱臣这一身俊秀皮肉?」 他一字一句地质问,伸手拿起桌上的酒杯,狠狠磕在桌沿上。 宽大的绯红衣袍滑落,露出双腕上被铁链束缚的乌黑伤痕来。 他捡起一片尖锐的瓷片握在手心,有鲜红的血液沿着苍白的手指滴落。 有人抑制不住地惊呼一声,殿内渐渐起了喧嚣声,众进士窃窃私语。 我离得太远,听不清楚,只看到众人的目光,鄙夷不屑,惋惜钦佩。 有人低声劝,有人讥讽笑。 长公主慌着命人去夺他手里的瓷片,皇帝高坐上首,隔岸观火。 我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顾寒越这样的读书人,清高孤傲,怎肯身陷囹圄沦为玩物。 怕不是想一死了之,反倒干干净净。 以往长公主对他看管甚严,如今竟叫他得了机会。 12 顾寒越紧紧捏着手里的瓷片,对这满殿喧嚣充耳不闻,反倒越过重重人群,望了我一眼。 他竟露出个笑来,朝着上首的君王俯身行了一礼。 「臣春闱得志榜上提名,原本也是存了报效陛下的志向,奈何容颜为祸,竟受剜心刺骨之辱。」 「既如此,」他声音低沉下去,瓷片抵在额头,重重划了下去。 「便是见弃于君,拼着功名不要,臣也做不得掩袖工馋,柔佞媚主的娈臣。」 他低着头,踉踉跄跄地朝着上首的君王行礼。 赤红的血流过苍白的脸颊,狰狞的伤口深可见骨。 众人哑了声息。 我闭了闭眼,将眼底的泪水压下去。 我早该知道的,以顾寒越的性子,在被困公主府时就已存了死志。 如今只是自毁容颜,比我预料的已经好了太多。 只是,容貌有损,他再也入不了仕,做不得官。· 这个时候,我想到的却是,他进京赶考之前,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诗。 终然不负凌云志,会向蓬莱顶上居。 不过短短三月,他受百般欺辱践踏,口舌笔墨唾骂。 扶摇风断,壮志如空。 玉碎。 13 良久,我听到一阵刺耳地尖叫声。 长公主恼怒质问:「顾寒越,宁可自毁容颜,也不肯做本宫的驸马,是吗?」 「本宫与你说过,只要你点头答应,你想做尚书还是丞相,本宫都由得你去,这样大的恩赐,你为何还敢忤逆?」 顾寒越并不理会公主,他跪伏在地上,强撑着一口气跟皇帝说话。 「陛下,君子怀德,自当光明坦荡,不囿私怨。」 「然臣愠于宵小,恶极恨极,誓要讨一番公道。」 他声音清冽,瞧着竟有了几分书生意气,仿佛昔日种种囚困折辱从未有过。 「臣顾寒越,状告当朝摄政长公主,杀臣妻,辱臣身,奸淫掳掠,昏聩妄为,残虐无道。」 顾寒越说完,似是力竭,再未出声。 长公主恨恨道:「顾寒越……」 只是,她话未说完,就被皇帝打断。 皇帝摩挲着手里的杯子,带着三分笑意,打趣道。 「皇姐代朕监国理政近十年,怎得还被一介书生告上御案?」 他话音一转,语气沉沉:「可真是,不小心呐。」 「顾卿,你且起来。」 皇帝定定朝着顾寒越看了半晌,命人扶他起来,又朝我打了个手势。 长公主扫过大殿,神色惊愕,质问道:「这是你们早就串通好的一场戏?」 「陛下真是好手段。」 「你想要什么?要我手里的理政大权吗?」 皇帝敛了笑:「朕登基时尚且年幼,父皇亲封皇姐为摄政长公主,命你辅政。如今已十年之久。」 「皇姐,朕已然弱冠,这天下,终究是朕的天下。」 「你该放手了。」 他话音落下的时候,摔碎了一直把玩在手里的杯盏。 有十数个暗卫从殿外掠过来,却被李应挡在外面。 皇帝笑:「皇姐,你看看这些人,可觉得眼熟?」 「可觉得愧疚?」 14 我依旧站在皇帝身边,看着那十数个暗卫步步逼近大殿。 他们腰间挂着一副玉牌,其上的纹样清晰可见。 那是皇室暗卫才会持有的玉牌。 我曾经也有一块,随着我那二十二位同伴的尸体一同,烧毁在了大火里。 我握紧了手心的匕首。 睁眼看着顾寒越被宫人带着退至角落,看着众位进士慌不择路地缩在一起。 看着皇帝眉目平静运筹帷幄,看着长公主眼神狠厉咬牙切齿。 这场天家姐弟的争权夺势之战。 我和顾寒越,都只是局外人,是皇帝握在手里的,刺向长公主的一把尖刀。 我按捺不住,混在四处躲避的宫女里,趁着慌乱接近了长公主。 暗卫攻势渐猛,逼迫得李应都不得不退进殿中。 年轻的将军额头上出了一层汗,神色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慌张。 他进来时直直朝着长公主而去,将她护在了身后。 「事态紧急,请公主和陛下移步偏殿。」 皇帝发出一声短促地笑,竟丝毫不避讳殿中的众位进士,话说得极缓慢。 「皇姐,八年前,祭台之上,你可还认得这群人?」 「父皇留给朕的二十三人,被你悉数杀了个干净。」 李应大惊失色,大喊道:「陛下?」 到底是没见过血的小将军。 他骤然听闻皇室隐秘,面色煞白,却仍下意识地将长公主护在怀中。 将后心完完整整的暴露在我眼前。 15 大殿内暗卫和护卫缠斗,形势极其混乱。 我抽出一直藏在袍袖里的匕首,挺身上前,一刀扎向李应后心。 生死关头,李应竟往后看了一眼,带着长公主急速后退,脱离我刺杀的范围之内。 他回身,锋利的长剑直挑我面门,被我矮身避开,贴了上去,与他缠斗在一起。 他习的是正经功法,是杀敌的武艺。 但我不同,我自幼被培养,一招一式都是阴狠至极的杀人手段。 半盏茶的工夫,李应长剑砍进我右胳膊半寸。 而我的匕首,直直地捅进了他胸口。 李应倒下去的时候,还执拗地想抽剑,又转头去看长公主,嘴唇翕张,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被他护在身后的长公主愣怔看着,无意识地落下两行泪。 多可笑啊。 本该上阵杀敌的将军死在皇室的权势争夺里,至死都被拖累在长公主身边。 从未看到过沙场的连营十里,落日狼烟。 本该春风得意的书生被囚禁在公主府的家宅里。 经史典籍策论诗文,统统磨灭在无止境的折辱围困与口诛笔伐里。?? 我闭了闭眼,右胳膊上的长剑因为主人的死去,而无力地挂在我的皮肉里。 我将它拽下来,安放在李应身边,转身朝着站在角落里的顾寒越走过去。 他亦朝我伸出了手。 只是,还没等我握紧这双手,我听到了皇帝低声喝令的声音。 「左骑射将军李应护驾有功不慎身亡,其后一应事宜由镇国将军陈泰宁接管。」 「摄政长公主私养暗卫,蓄意刺杀,传五王叔、刑部尚书会审。」 「她,暗卫之首。」皇帝那柄打磨锋利的长剑隔着重重尸首,指向我。 「留活口,压入天牢等候处置。」 皇帝冷硬的命令一条条下达,我猝不及防,被一双粗犷的手压倒在地上。 我不可置信,回头看,却只来得及看到皇帝投过来的,饱含深意的一眼。 以及那十数个乖乖扔下匕首,主动撞上士卒尖刀的暗卫。 尖刀穿过胸膛,这一拨儿刺杀的暗卫,只留下我一个活口。 而我,被皇帝的心腹将军钳制住手腕,摁到地上无法动弹。 被带出去之前,我被一双瘦骨嶙峋的手握住。 顾寒越朝我露出个苍白的笑来:「别怕,我和你一起。」 16 我被押进了天牢,和顾寒越一起。 那里阴冷潮湿,不见天日。 顾寒越半跪在我身前,撕下衣袍替我包扎带血的右臂。 他面色苍白,嘴唇乌青,贯穿整张脸的狰狞伤口还在渗血,却仍旧仔细地替我包扎。 我半靠着墙,将今日的事情重新梳理一遍。 皇帝在顾寒越状告长公主时,朝我打了一个手势。 那是暗卫训练时常用的命令手势,是配合行动的意思。 后来我刺杀李应,大殿分明已经被陈将军掌控。 皇帝已经占尽先机,却依旧命暗卫撞刀自尽,只留下我一个活口。 还斥责长公主「行刺杀之事」。 他要做什么? 我试图去揣度他的意图,思来想去,却只得到个荒谬的颠倒黑白的想法。 皇帝要把李应的死,和这场光明正大的刺杀,通通栽赃到长公主头上。 就像八年前,祭坛之上,那场不了了之的刺杀一样。 长公主自导自演的一场刺杀,使得皇帝重伤,暗卫全灭,最后却成了一场悬案。 如今,皇帝也用了同样的手段。 顾寒越忽然握紧了我的手:「阿絮,别怀疑,你的推测是对的。」 他挨着我坐下:「皇帝想要亲政,长公主不想放权,他二人之间必会是长久而狠厉的争斗。」 「你我都是皇帝选中的,扳倒长公主的棋子。」 「阿絮,你不该为了我回来的,如今你我二人都再无退路了,你的身份也将再隐藏不住了。」 我回握住他的手,哑声道:「这与你无关,我的身份本来就见不得光。」 「我和长公主之间本就有生死大仇。」 我呼出一口气来:「寒越,这场算计,我原本就逃不过去。」 顾寒越沉默许久,没说话,只把我揽进了怀里。 17 三日后,是皇室会审。 我原以为是在刑部,没想到,竟被带到了议事用的承乾殿。 彼时正是早朝,文臣武将分列两侧。 上首皇帝高坐龙椅,龙椅旁设有珠帘,能隐约看到身着凤袍的长公主。 这原本是不合规矩的,只是长公主执政,朝堂议政都做得,凤袍上绣了凤凰,便也没人敢置喙。 我和顾寒越被簇拥在中间,跪在文武百官最前面。 有一威严的声音问:「堂下何人?」 我认得这个声音,陛下亲命会审的五王爷,先帝的同胞兄弟,当今陛下的皇叔。 他年轻时也是跟着先帝进出敌营,南征北战的将军。 此时却已须发皆白,垂垂老矣,只是周身的气势,仍带着当初沙场锻造出来的血性。 顾寒越叩首:「臣是春闱进士前三甲,顾寒越。」 我跟着他行礼,犹豫片刻,闭着眼睛颠倒黑白。 「奴是先帝训练的皇室暗卫,无名,排行十六。」 我话音落下的时候,长公主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你说是就是?八年前陛下被刺杀,暗卫营二十三人悉数死亡,尸体还是本宫命人处理的。」 我将一直握在手里的匕首呈了上去。 「暗卫之间彼此不知名姓,仅靠这柄先帝赐下的匕首辨认身份。」 又挽起袖子,露出左臂上被刻下的皇室图腾。 「这图腾是奴幼时就刻上的,皇室墨刑的手艺,做不得假。」 皇帝摩挲着匕首,半晌开口:「是父皇的字迹。」 五王爷于是走到我身边,掐着我的胳膊仔细辨认过那图腾,说话时声音颤抖。 「确是皇室手法。」 他怒目:「你既然是先帝赐给陛下的暗卫,为何要行刺陛下?」 我俯身:「奴婢受长公主胁迫,不得不行背主之事。」 长公主紧紧盯着我,话却说得慢条斯理的。 「一派胡言,陛下是本宫亲弟,本宫如何会暗中刺杀?」 「况且吗,你无父无母,无亲眷无前程,本宫如何胁迫得了你?」 我笑得讥诮:「十日前你派暗卫将我绑来,以我夫君的性命威胁我替你刺杀陛下,是也不是?」 「乃至于八年前,你谎报陛下踪迹,又命刺客伏击暗卫营,事后更是将二十四个暗卫悉数毁尸灭迹,这种种恶行,长公主殿下难道都忘了吗?」 长公主愣了片刻,对我的指控置若罔闻,喃喃道:「顾寒越?」 「顾寒越的妻子,是你?」 我笑:「我夫君高中探花,前途大好,却被你囚禁在公主府,威逼利诱要他做你的驸马,至今已有三月之久,是也不是?」 长公主没理我,反而盯紧了顾寒越:「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好妻子?一个卑贱的暗卫?」 顾寒越只安静地跪着,不说话。 脸上那道贯穿的伤疤还缓慢地往外渗血,他特意将这道伤疤暴露在外,被人看了个清楚。 我一字一句,将这些时日的怨愤,连同八年前险些身死的仇恨,一一道出。 「奴婢要状告摄政长公主,谋反忤逆,逆行倒施。」 「奸淫掳掠,囚我夫君,其罪一也。」 「威胁逼迫,刺杀陛下,其罪二也。」 顾寒越紧跟着叩首,将琼林宴上的状词重复,一字不差。 「臣顾寒越,状告当朝摄政长公主,杀臣妻,辱臣身,奸淫掳掠,进狎邪僻。」 「复又代帝封禅,窥窃帝位,包藏祸心,同指山河。」 「且看今日域中,竟是谁家天下?」 这样直白的话,明晃晃的将长公主揽权夺势,越俎代庖之事摆在了明面上。 朝堂寂静,久久无人应答。 18 半晌,皇帝冷硬的声音传遍大殿:「查。」 「刑部尚书乃李应将军姻亲,李将军为护驾身死,刑部尚书当避嫌。」 「此事交由五王爷和镇国将军负责。」 「皇姐,你涉嫌谋逆大案,恐怕不适合再涉足朝堂垂帘听政了,劳烦皇姐配合五皇叔调查,莫要踏出公主府。」 长公主面容隐在珠帘之后,看不清晰,大殿之中只听得到她威势十足的声音。 「本宫辅政近十年,若因小人污蔑而禁足公主府,陛下,你不觉得这很荒谬吗?」 皇帝声音清冽,笑:「皇姐说笑了,朝堂又不是无人可用。」 「朕已至弱冠,本就到了亲政的时候,皇姐大可放心。」 这对儿至亲至疏的姐弟,终于为了权势,露出了爪牙。 朝堂里各官员吵嚷不休,我和顾寒越跪在中央,却再无一人关注我们。 皇帝借由我们二人,光明正大的在朝堂泼了长公主一身污水,提起了亲政的诉求。 李应将军是如何死的不重要。 顾寒越是否被毁了前途不重要。 这场刺杀是谁主导的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以后的权势归属,这天下的君王,该是谁。 是耳目遍布权势滔天的摄政长公主,还是礼法正统羽翼渐丰的傀儡皇帝。?? 这场争斗,才刚刚开始。 19 那日朝堂之后,五皇叔将我和顾寒越带回了刑部牢狱。 却又在半夜时分,悄悄带我们进了宫。 皇帝身着龙袍,放下最后一本奏折,方才看向我们:「你们做得很好。」 「如今长公主被迫让出了部分权势,吏部、礼部和户部都已在朕的手中。」 「只是如今国库空虚,朕需要知道长公主执政这些年,账册有没有猫腻。」 他指了指旁边摞得极高的账册。 「顾卿,这些交给你,朕再派些人听你调度,你带着他们一起去整理这些账册。」 「你脸上的伤疤,」皇帝沉默片刻,似乎是在惋惜。 「朕派人给你送去些上好的药来,只是这疤痕,是祛除不了了。」 本朝律例,面容有恙者,是做不得官的。 顾寒越的仕途路,已经完完全全地断了,断在他高中探花的这一年。 皇帝又转向我:「至于十六,长公主吃了我们这个暗亏,必定是要报复的。」 「朕手下还有暗卫十人,你带着他们,去保护这些官员安危。」 他递给我一本册子,里面林林总总数十人。 五王爷、镇国将军、户部侍郎等人,赫然在列。 这些官员,都是臣服于皇帝的人。 是他的亲信。 如今,顾寒越也在其中。 20 李应将军死后,帝都的士卒交到了镇国将军手里,京畿安全也由陈将军负责。 这场皇室姐弟的第一次争锋,皇帝略胜一筹。 不仅夺回了近半的权势,还把帝都军权掌控在了手里。 皇帝和长公主同朝听政,表面依旧和和气气。 谁都没有再提我和顾寒越的事儿,我们俩就像一滴凭空蒸发的水珠,再无人问津。 只是私下里,皇帝仍命顾寒越悄悄地整理账册,检查漏洞。 毕竟先帝留下的底子不薄,却在十年间尽数亏空,任谁也是不能相信的。 可账册上却并无大疏漏。 十年间,定州三年旱灾,协州两年水灾。 其余蝗灾、地动、雪灾不计其数。 国库的白银和存粮,就这样在一次次的天灾人祸里消耗殆尽。 皇帝誓要追查出国库存银的去向,每一笔账单都要命人仔细核对。 顾寒越就和皇帝派来的官员们一同,齐聚在皇宫偏殿里,一笔笔核算金银去向。 我则隐在殿外大树边,或是房梁上。 带着皇帝拨给我的人把这座大殿守得如铁桶一般,打退所有试图探寻此地隐秘的暗卫。 闲暇时候,我喜欢藏在窗外那棵枝繁叶茂的树上,悄悄地瞧顾寒越。 我这双手,杀过刺客握过刀刃,又抚上顾寒越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疤。 瞧他挽袖提笔,神情专注又认真。 瞧他跟众位官员交谈,笑得肆意又潇洒。 他身上又渐渐有了昔日春风得意读书郎的影子,仿佛先前的囚禁折辱都不曾有过。 这样平静的生活我们过了六个月,在九月底的时候,变故突生。 21 那本是个很平常的夜晚。 但我们这个偏僻的院落,遭到了最凶猛的刺杀。 我手下的暗卫死了近半,连我这样好的身手都自顾不暇,被捅穿了小腹。 有刺客在院落里四处点火,秋季本就干燥,大殿里又堆满了账本。 火焰迎风而展,越烧越旺。 我力有不逮,被几个刺客缠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火焰燃烧,将大殿里的人死死困住。 眼看着火势越来越大,我顾不得什么。 拼着右臂受伤的代价,将手里的匕首刺入刺客胸口,摆脱他们的围困。 然后捂着受伤的小腹,一遍遍地进出大殿,将被困在里面的人带出来。 晕倒之前,我看到披甲的士卒踏进院落。 22 再醒来,顾寒越伏在我床边,喂我喝药。 他皱紧了好看的眉头:「阿絮,最近朝堂是有什么异动吗?」 我心里也疑惑,长公主自顾寒越划伤脸之后就失了兴趣。 后来虽然得知他被皇帝接进皇宫之后派人来刺杀。 但那更像是泄愤报复,从未像今日这样激烈过。 仿佛誓要留他性命。 火烧大殿,这是将对皇帝的争斗摆在了明面上。 为何这样激进呢? 明明九月底,是长公主的生辰。 半个月前公主府就在长街摆了流水宴。 又在护国寺里供奉了大量的平安灯,一日的灯油耗费足够近百户人家的嚼用。 因着这件事,皇帝当朝斥责长公主奢靡,二人再次针锋相对。 但这都与我们无关,长公主总不能是拿顾寒越泄愤吧? 顾寒越打断我:「阿絮,不对劲,长公主即便要杀我泄愤,也不会闹得这样大。」 顾寒越的目光越过我,看向堆在窗户外的混乱的被烧过的账册。 「她一定是察觉了我们最近要做的事情,放火烧殿可能并不只是为了烧死我,更是为了销毁这些账册。」 「所幸在拿到这些账册的时候,我就跟陛下借了识字的宫女,将账册重新抄了三份,有备无患。」 说这话的时候,他双眼明亮:「这些账册肯定有不对劲的地方,只是我们谁都没有发现。」 他站起身来:「阿絮,你先好生歇着,我再去看一看那些账册。」 「最近我向陛下调了平洲等地的赋税和赈灾记录,或许,是这里有问题。」 平洲是摄政长公主的封地,在平燕山脚下,靠近北地边境,是苦寒之地。 此地寒冷,土地稀薄,又多丘陵,所以人口不过五万余人。 这样的蛮荒之地,谁都不曾在意过。 问题竟出在这里吗? 23 顾寒越没再继续用皇帝派来的那些人。 他一个人,守在我床边,翻遍了平洲的账册,甚至把先帝时期早就封存的账册也启封了。 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到最后他整个人都是憔悴的,眼神却极明亮。 「阿絮,我找到了。」 「长公主执政十年,平洲突发雪灾十余次,朝廷拨去赈灾款近五百万两,我早就觉得不对劲了。」 他见我不明白,详细解释,把他整理好的宣纸拿给我看。 「阿絮,先帝当政三十二年,平洲上报的雪灾也不过十二次,总共拨去赈灾款六百万两。」 「可是在长公主当政的这十年里,平洲就已报了十次灾祸,不仅赋税全免,还拨去了近五百万两的赈灾款。」 我倒抽一口凉气:「竟这么多?」 「平洲还只是最明显的,我仔细核对过,越洲、海洲等地的赋税也不大对劲。」 顾寒越皱紧了眉头:「如今国库空虚,我怀疑是长公主虚报灾祸,挪用国库存银。」 「或许,这才是长公主火烧宫殿的原因,她一定是知晓我们在做什么了,这院落里安插进了长公主的人,已经不安全了。」 他将一本奏折交给我:「所以阿絮,我写了奏折,你暗中把它交给陛下吧,先别声张,一切由陛下决断。」 「万事小心。」 24 我将奏折交给皇帝的时候,他沉默了许久,将顾寒越写好的奏折捏得全是褶皱。 最后咬牙切齿道:「朕的好皇姐,把持朝政也便罢了,竟还敢中饱私囊,当真可恨。」 我安静地侍立在侧,不发一言。 黎民身无长物,皇室绮罗不知数,不外如是。 皇帝挥笔写下了圣旨,交给我:「十六,你把这圣旨暗中交给五王叔。」 「上次的事儿无疾而终,如今,朕倒要看看长公主要如何狡辩。」 我接过圣旨,犹豫片刻,俯身道:「长公主派人火烧宫殿,想必是顾寒越所做之事已被泄露,奴怀疑,院落里有长公主的人潜入了。」 皇帝沉思片刻,扔给了我一枚令牌。 「此令牌能调动皇宫一百守卫,交给你支使,保护好顾卿安全。」 我接过来,带着令牌和圣旨,一个飞跃跳出窗户,借着夜色掩映,前往五王叔的王府。 25 皇帝挑在了长公主生辰当日发难。 他去参加生辰宴的时候,命我带着圣旨随从。 在长公主大宴宾客的时候,皇帝幽幽开口。 「皇姐,如今正是九月底,想来平洲应当很不太平,皇姐竟还有心思大办生辰宴?」 长公主今日装扮得极华丽。 大红的锦缎上飞舞的凤凰在烛光下闪亮,殿内明亮堪比白昼。 她端着酒杯,笑道:「陛下说的是什么话?本宫执政多年。」 「平洲雪灾、定州大旱、宁洲大涝、安洲地动,这天灾人祸本宫见得多了。」 「哪一项没有妥善处理,陛下在本宫生辰的大好日子,怎得提起这样的扫兴事儿?」 「陛下掌着户部,是哪地又突发灾祸需要拨款吗?」 「还是那一地官宦狡黠,赋税缴纳不来?」 「陛下若无经验,料理不得,不如早些放手,由本宫代劳?」 皇帝依旧是一贯的温和模样,并未因这句话变了脸色,笑吟吟的。 「只是奇怪,父皇执政三十年,平洲雪灾不过十二起。」 「怎得皇姐执政这十年,协州就年年雪灾,如今竟已拨了五百万两白银过去?」 「皇姐啊,赋税年年加重,可国库依旧空虚,这是为何?」 长公主冷了神色:「陛下此言何意?」 皇帝依旧笑:「朕只是担心,朕的天下,养肥了不知多少硕鼠。」 他朝我示意:「今日皇姐生辰,满朝文武悉数恭贺,朕便借这个时机宣一道圣旨吧。」 我上前一步,宣读皇帝交给我的圣旨。 他要提前宣平洲官员进京述职,由五皇叔调查近十年钱款去向。 皇帝不动声色:「皇姐,平洲是你的封地,你也不想被底下人蒙蔽吧?」 「五皇叔与父皇感情深厚,又曾任户部尚书多年,如今闲赋在家,调查这件事真是再好不过了。」 他自顾自的说着,毫不在意长公主铁青的脸和被她捏碎的杯盏。 26 皇帝的计谋是极好的。 只是,他并未等到平洲的官员来述职,反倒先等到了平洲递来的请罪折子。 十月底,平洲突降大雪,积雪堆至人腿深。 无数牲畜被冻死,茅草房被积雪压塌,秋收的新麦甚至都来不及收取就被压倒在田间。 百姓食不果腹,流离失所。 平洲刺史强行将灾祸压了近半个月,直到那些活不下去的百姓纷纷逃往临近州县,这件事才被捅到了皇帝面前。 据说皇帝在早朝就发了好大一通火,命人前往平洲将大小官员悉数拘禁,押送帝都。 我和顾寒越被传召,侍立在承乾殿后殿。 看着一波波的大臣被宣召,带着旨意匆匆忙忙地离去。 皇帝再不是平常那副温和的面孔,说话做事都带着凌厉的气势。 甚至在官员面前,摔碎了一整套茶具。 这样突如其来的天灾,仿佛是在证明长公主所作所为无任何端倪。 皇帝的质问就显得无理取闹,且儿戏。 除此之外,这毕竟是一场天灾,是皇帝接收朝政之后处理的第一场灾祸。 长公主早就以避嫌为由撒手不管,一副看热闹的姿态。 徒留皇帝一人,在这里忙得团团转,指使着并不如何信服他的朝臣。 他毕竟刚接触朝政,尚且稚嫩。 等送走众位大臣,将赈灾的旨意一道道发下去,皇帝望着我和顾寒越,沉默了许久。 他目光犹如实质,盯得我浑身发毛。 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要把我和顾寒越交给长公主,以求她出手相助。 27 良久,皇帝终于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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