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3章
的女尸身上哀哭,涕泗纵横,泪眼模糊。 “娘……阿娘……有人吗?有人吗……把我也埋了吧,把我和阿娘一起埋了吧……” 然后梦到湘潭醉玉楼,墨燃浑身被打得青紫,蜷缩在一个狗笼里,暖阁内瑞脑金兽,香雾迷蒙,那个孩子被关在笼中,没有得吃,也没有得喝,他甚至无法转身。 有个与他年岁相仿的孩童咧着嘴在嘲笑他:“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模样,还想当个英雄?我看你就是个笑话!呸!你这辈子都是个笑话!” 唾沫吐过来。 小墨燃闭上眼睛。 楚晚宁的睫毛也在颤抖。 墨燃…… 接着,他又梦到熊熊火舌犹如吊死厉鬼在楼宇上徘徊扭曲,森然起舞。 到处都是哭喊,燃烧的梁柱塌落,有人在尖叫,浓烟滚滚。 少年墨燃坐在这通天的火光中,面目极冷,眼神平静,他低着头,膝上搁一柄血迹斑驳的刀,手里捧着一串葡萄,在慢慢地剥着紫皮。 “都结束了,阿娘。” 墨燃显得很安宁。 “可是我见不到你啦……我杀人了,手上都是血。阿娘,我死后要去地狱的,再也见不到你。” 墨燃……墨燃…… 忽地眼前起了光亮。 是一个女子温柔的脸庞,眼尾微微上挑。 是谁? 楚晚宁觉得那个女子眉宇之间竟与自己有几分相似,低头认真做事的时候,格外鲜明。 她细细缝着手中的粗衣。 “阿娘……”有孩子的声音,在轻若蚊吟地唤着。 女子闻声抬头,便冲着他笑了:“怎么醒了?” “我做噩梦了……肚子好饿……” 女子便搁下衣衫,张开臂膀,温柔笑着说:“又做噩梦了?好啦,别怕,燃儿来阿娘怀里。” 燃儿……墨燃…… 楚晚宁闭着眼眸,心中也不知是怎样苦涩的滋味。 太苦了。 只是看着,都觉得这日子是干瘪皱缩的,每一日每一夜都那样难熬。 阿娘…… 这是他第一次瞧见墨燃娘亲的长相,他忽然就明白为何当年无悲寺外,小墨燃会本能地揪住自己的衣袍相信自己祈求自己,也忽然明白通天塔前,那个少年为何会朝自己走过来,执着地央求自己,收他为徒。 少年灿笑着说:“因为你看起来最好看,最温柔。” 当时,所有人都在背后笑墨燃眼瞎,嘲墨燃会拍马屁。 其实不是的。 不是的…… 他不是瞎,也不是拍马屁,是不能说出真相,也不能哭闹,不能拉着楚晚宁说:“仙君,你低头的时候,其实有些像这世上曾经待我最好的那个人。她已经不在了,你能不能理理我,能不能代替她,再多看我一眼。” 我好想她。 墨燃什么都不能说,只能忍着心中莫大的苦涩,忍着上涌的泪。忍着楚晚宁的冷漠与忽视。追在后面,故作从容地嬉笑,骗过所有人。 谁都不必知道他的过往,谁也不能分享他的苦痛。 他只能如此灿笑着,通天塔下,那笑容太热切,太渴慕,偷藏着无穷无尽的思念,就这样将楚晚宁灼伤。 墨燃睁开眼睛。 他不在死生之巅了,他在一间极其狭窄的囚室。这里四壁灰蒙,唯一的光亮来源于玄铁大门底下的一个送饭小口。 囚室的顶端镌刻着秤砣的纹章,他知道自己已在囹圄之中。 这是天下第一公正公平的判审圣殿,独立于十大门派之外的修真界第一公堂。 天音阁。 他躺在里面,喉咙烧疼,嘴唇皲裂。 周围很静,静到耳膜中能生出空荡荡的风声,能听到魂灵的呓语。他花了很久才使自己涣散的意识聚拢—— 他其实觉得自己上辈子就该有这么一天了,但命运待他终究还是厚道的,让他苟且两世,到这一生才与他将罪孽清算。 “墨燃,吃饭了。” 不知躺了多久,在这里,时光都是模糊的。 他听到有人走过来,把饭食从洞里推给他,一块油旋饼,一碗汤。 他没有起身去接,那个天音阁的侍从也没有与他再说话,脚步嗒嗒,很快便行远了。 楚晚宁怎么样了? 死生之巅怎么样了? 那些摧毁的棋子最后都何去何从了? 他昏沉沉地,一直在疲倦地想着这三个问题,想了很久,才愿意认命,知道谁也不会告诉他答案。 他如今成了囚犯。 他坐起来。 胸口一阵阵地疼,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力气,曾经汹涌澎湃的灵流已然不知所踪。他靠着墙壁发了会儿呆—— 原来灵核破碎之后,竟是这种感受。 召唤不了神武,施展不了法术,好像乘风破浪的鲲失去了尾,腾云驾雾的鹏没有了翼。 他蜷在角落里,黑眼睛茫茫然望着前方。 墨燃忽然很难过,但那难过并不是因为自己而起,他想到了前世的楚晚宁,天道轮回,他终于也切肤体会到了楚晚宁当时的无助与痛苦。 他很想和那时的楚晚宁说一声对不起。 可是迟了。 一切都不能再回头。 他困在屋子里,那一只饼和一碗汤从热到冷,从冷到冰凉。后来他开始吃饭,吃完了这一点东西,就再也没有人来过这间囚室。 他又成了童年时那个被关在狗笼子里的墨燃了,但这屋子的待遇比狗笼子好了实在太多,他居然能舒舒服服地躺着。 他就躺在这片黑暗里,时醒时寐,但醒与睡都不是那么重要,在这个屋子里,他像是死去了。 墨燃昏沉地想,或许他就是已经死去了呢? 或许这一生,就是他躺在通天塔之下的棺椁里,魂魄未散间,做的一场好梦。他把那三十二年的人生如走马戏晃过眼前,五光十色,喜怒悲欢,最后都都成了冢中枯骨。 他微微卷起嘴角,起一丝笑。 他竟觉得若事实当真如此,那就再好不过了。 他很累,走了太久,挣扎了太久,前方是地狱还是人间,他都已不那么在意,他只想休息。 他心里很衰老,其实从楚晚宁殒身时,就已经彻底地坍圮下去,苍老下去。这么多年他一直在行善,在弥补,他在找寻能医好这种衰老的药。 可是他找不到。 他斗了那么久,不屈不挠厚颜无耻地求了那么久,如今他斗累了,求累了。这辈子,他失去了娘亲,失去了师尊,失去了挚友,失去了爱人,失去了偷来的亲眷,失去了虚妄的英名。 现在,他连灵核也失去了。可他依旧被带到了天音阁,依旧无法逃脱修真界最严厉的责难。 他终于死心,他知道自己再也得不到宽恕。 他墨微雨是一座丑陋畸形的残山,浩渺冬雪遮去了他的疮痍。 但是雪化了。 他的黑暗也好,他的可怖也罢,都无处匿藏。 他做不了墨宗师,从他沾染第一个无辜之人的鲜血时,他这一生都注定只能是踏仙帝君——他焚琴煮鹤他磨牙吮血他面目狰狞他禽兽不如——他该死。 他死了,天下欢呼。 不知是他被困在禁室的第几天,门开了。 天音阁的弟子走进来,一言不发地用捆仙索将他绑缚住,而后一左一右拽起他,将他拖到外面。 他们带着他,穿过一条漫长漆黑的甬道。 墨燃沙哑着,昏沉沉地开口,说了这些日子来的第一句话:“他们怎么样了?” 没有人理会他。 他被扭送着,走到尽头。天光乍起,墨燃像是在暗黑里蜷缩太久的恶龙,早已瞎目烂爪,在这样刺眼的强光中显得那样困顿和不安。他根本适应不了突如其来的光芒,他想捂住眼睛,可是手被反绑着,于是他只能低头,浓密的黑睫毛下浸出泪水—— 他耳目昏聩,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唯有嗅觉是鲜明的。 他闻到风的气息,人海的气息,花草树木的气息,他被推了一下,于是犹犹豫豫地往前走。 慢慢地,耳朵能适应这里的嘈杂了。 他听到许多人在说话,窃窃私语声汇聚在一起就像是江潮。潮水是能涤尽污垢的,但潮水也能将人溺死。 墨燃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他很虚弱。 此刻已虚弱到了极致。 “跪下。” 押解他的人在推搡他,他跪下来,日光在高天明晃晃地照耀着,照着他憔悴枯槁的脸。 没有想到外头会是这样的一个艳阳天。 “就是那个墨宗师……” “想不到有朝一日竟然能在天音阁看到他被公审,唉,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墨燃耳中嗡嗡的,眼睛逐渐能看到些东西,但依旧很不清晰,他只能借着睫毛的浓荫,微阖着眸子,张看着眼前的一切—— 是记忆里那个天音阁的公审台。 他年少时,曾经和薛正雍薛蒙一同看过审判的地方。 但他已从看客,成为了众目之下受审的人。 台下人潮如鲫,拥挤湍急,这些是前来天音阁围观审讯的普通百姓,四海散修。他看不清任何一个人的面孔,也看不到那些人脸上究竟是怎样的表情,只觉得那些交头接耳的脑袋凑在一起,成了高低起伏的麦浪。 然后,他又抬头望去。 四壁高台耸立,台上坐着各个门派的来客。 碧色的是碧潭庄,红色的是火凰阁,黄色的是无悲寺……然后他的心蓦地揪拢,真奇怪,他竟还会觉得疼。 他看到那一片熟悉的银蓝色,整个看台上最安静,也是人最多的门派。 死生之巅。 他眨了眨眼,不管不顾眼睛的刺痛,极力向那个方向望去——可他看不到,他看不到薛正雍在哪里,看不清谁是薛蒙谁是贪狼长老谁是璇玑,他找不到王夫人。 到最后,审判台上,他依旧望不见那些他最挂心的人。 “死生之巅墨燃,系儒风门第九城城主,南宫严私生子……”高台上,木烟离清清朗朗地以扩音术在陈述着,声遏流云,“……故当严加审讯,不可错放,不可错判……” 墨燃没有听进她的言语。 这样明锐的嗓音对于一个幽闭已久的人而言,实在是太过刺耳了。 木烟离不疾不徐讲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飘入墨燃耳中的,断断续续都是“杀人偿命”“居心叵测”“修炼禁术”这般残缺不全的词藻。 最后他听到她说:“扫除重犯,还施公道,此天音阁立命之责也。” 木烟离说完了话,旁边走来了一个天音阁弟子,那弟子来到墨燃跟前,逆着炫目阳光,投下墨一般漆黑的影。 “张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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