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章
,死也走过,悲也走过,喜也走过,两生行了无数次,从少不更事的青涩时光,到尘埃落定,负罪归来的今日。 天很冷,夹杂着雪籽的雨水落下,打湿了他的黑衣,凝染了他的发鬓。 青年本当无烦忧,朔风吹雪白了头…… 墨燃闭了闭眼,步上长阶,朝山上走去。 一个自投罗网的罪人,终于“吱呀”推开了死生之巅丹心殿的朱漆大门。 门,缓缓地打开,他两辈子的疯狂与荣华,噩梦与黑暗,都缘即于此。 他想起前世,二十二岁那一年,他改丹心为巫山,匾额砸碎,尘烟弥散。他立在旧匾之前,在此发誓要踏遍诸仙,为尊天下。 那一生在此堕落,这一生也当在此终结。 丹心殿里密密麻麻的都是人,有头有脸的人物聚得比蛟山讨伐徐霜林那次更多。 听到开门声,众人回首,但见一个高大的黑衣男子立在门槛前,脸色苍白,额前沾着几缕湿透的黑发。天光逆于他身后,穹庐是铅灰色的,雨雪霏霏。 谁都没有想到墨燃会这样忽然出现。 他是蛟山上那个以命换众人安平的英雄,还是孤月夜那个杀人不见血的魔头?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一时间无人吭声,每双眼睛都盯着那个归来的男人。 信任他的人觉得他很可怜,又湿又冷,像冒雨回家的犬。而不信任他的人,只觉得他很可怖,阴沉幽深,像爬出地狱的鬼。 雨水不停地敲击着屋脊青檐,渗入阶前石缝,瓦上苔藓。 墨燃抬起黑漆漆的眼眸,扇子般的睫羽下,眼神润湿。他轻声道:“伯父,我回来了。” “燃儿!你怎么——你怎么一个人?” 薛正雍坐在尊位,他脸色很差,难得的不修边幅,铁扇随意摊在桌上,“世人甚丑”四个字潋着微光,宛如一场闹剧的批注。 “玉衡呢?” 墨燃迈进殿中,他像一滴水,在烧至十成反而宁静的滚油里落下,激起噼啪炸响,几乎所有人都在他进前的时候呼啦退了一大步。 “墨燃!” “魔头,你竟有脸出来了!” “你在孤月夜杀了这么多人,你居然还敢现身!!” 墨燃没有理会这些声音,这一路行来,他早已听说了孤月夜日前发生的血案。他也很清楚踏仙君会有多丧心病狂。几十个人算什么?几百个几千个几万个,天下人在他眼里都是死尸,一个孤月夜而已,踏仙君根本不会放在眼里。 “疯子……你和华碧楠根本就是一伙儿的!” “你还想来做什么?今日众派高手都在此地,天音阁阁主很快也会到来。就算你诡计多端,善变至极,你也逃不出这天罗地网!” “墨燃,你太狡诈了,你一会儿唱红脸一会儿唱白脸,把所有人都弄得晕头转向然后你的奸计就能得逞,你何其歹毒!” 周围是潮水般的抨击与诘问,一张张愤怒的人脸在涌动着。墨燃谁也没有理会,他继续往前走,他已多少明白了华碧楠——原谅他并不想叫他师昧——的用意。 华碧楠给他掘了一个坟墓。连墓碑上的铭文都写好了,华碧楠算的很清楚,他会自己跳进去。 因为,在楚晚宁回想起前生的那一刻,墨微雨就已把自己判做了一具无药可救的死尸。 结束了。 “无论你脸上戴着几张虚伪假面,今日豪杰云集,都要把你的真面目拆穿。” “必须把你送到天音阁处刑!” 吵吵嚷嚷人声鼎沸。刺入耳膜最多的就是三个字:“天音阁”。 墨燃没有想到华碧楠会把天音阁也卷进来,巧合?还是早有谋划? 浩荡天音,是修真界数千年来流传下的古老门派。这个门派的掌门最早是天神与凡人的子嗣,后来则世代由血亲相传。一代一代过去,天音阁主的神血虽已稀薄,但依然极富灵气。虽然天音阁平时不涉红尘,但就像凡人信仰修士,修士也都信仰着天音阁的公正。 百年的权威都已难推翻,何况千年。所以哪怕上辈子踏仙君问鼎天下,最终也留了天音阁一方净土。师昧很聪明,把墨燃交给天音阁处置是再好不过的,没有谁会不服判决,也没有谁能不服判决。 大殿内喧闹一片,墨燃沿着绣满杜若的地毯走着,走到前方,而后站定。 “我……” 这个男人只说了一个字,鼎沸人声就忽地熄去了。他们盯着他,许多人的眼神又是仇恨又是警觉。 他们等他的辩解等他的失态等他的过错,他们伸长了脖子准备随时扑杀上来将这个诡谲的恶魔撕成碎片。 此人善恶难辨,行动莫测,但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一定要—— “我来领罪。” 鸦雀无声,甚至比方才更寂静。 就好像磨刀霍霍欲行一场大战,金鼓敲响杀声震天,却忽然得知敌军将领已自戕帐中。 好荒唐。 “他说什么?” 半晌才有人反应过来,却不敢相信这个魔头认罪得如此轻易,于是低声地问身旁之人:“他是说自己来领罪吗?” 墨燃垂落眼帘,跪下来,面对伯父伯母,还有脸色煞白的薛蒙。灯影朦胧,映着他英俊而清瘦的面庞。 他确实是要引颈就戮,但是华碧楠如此算计他,他也不会让那人就此舒坦如愿。在忏罪之前,他还有一件事要做—— 他要尽最后的一丝力量,去保护从此再也不能保护的人。 于是墨燃缓缓开口,嗓音沉炽。 “我确是满手血腥,因为一己私仇,杀过很多人。这些年虽想悔改,却依旧是罪无可赦。此事楚晚宁亦已知晓……今日我当诸君之面,除了陈表己罪,还另有一事要声明。” 他顿了顿,字句落下,如刀剜心:“我与楚晚宁已无师徒之谊。” 听到这句话,在场诸人多是愣大过惊:“怎么回事?” 要知道师徒公然断义是修真界的极大丑闻,发生这种事情,无论是师父还是徒弟,面子上都非常过不去。所以只要没有什么血海深仇,哪怕关系不睦,表面功夫总会做足的。 惊愕过后,不少人都小声嘀咕起来:“之前不还好好的吗?怎么忽然这样,该不会是想使诈吧。” “看着不像,会不会是他们后来在蛟山发生了些什么?” “有可能……楚晚宁好像不怎么把徒弟放在眼里。师明净被华碧楠擒住的时候,他不是也没放手去救吗?搞得人家后来连眼睛都瞎了……换我是他徒弟,看着也心寒。” 人们的声音起起伏伏,犹如潮水。 在这些声音中,墨燃继续道:“他容不了我杀人放火是小,但一直以来,他待我冷漠,辱我尊严是大。此人满口天下苍生,却处处薄待门徒,何其虚伪!当初若不是他,我根本不会走到这一步田地。” 太痛了。 他止了声,唇齿都在微微颤抖,却还要一字一字地讲完。将自己万剐千刀。 “是他害我,是他误我。我与他不相为谋,耻曾拜他为师。如今,我与楚晚宁已彻底一刀两断,今后谁若再把我当他的弟子……” 他抬起眸,一双踏仙君的眼。 “那便是恶心我,望诸君勿复提!” 薛正雍悚然:“燃儿——!” 薛蒙更是面无人色:“哥,你疯了?!你知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啊!” 墨燃闭上眼睛,他不愿再去看薛蒙一家的任何一个人,那一声“哥”已如利爪刺入心肺。 墨燃接着道:“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事要表。” “认罪就认罪,哪里来的一件两件三件事,你——” 那人尚未抱怨完,就被如今的众仙之首姜曦拦住了,姜曦看着墨燃:“……请说。” 墨燃道:“我前孽深重,认罪服诛不错。但孤月夜一事,确非我所作所为。” 在场许多都是来讨血债的,心绪原本就十分激荡,此时听他否认孤月夜命案,不由怒极气极。纷纷出言: “哈!笑话!这是铁板钉钉的事实,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没错,不是你还能是谁?” 墨燃道:“我当时根本不在孤月夜,那时候我与楚晚宁都在龙血山。做这件事的是另有其人。而且那个人,如果我没有料错,应当就是……” 他犹豫了,没有立刻报出踏仙帝君的身份。 他倒不是害怕众人之怒,而是他认为在场无人会相信时空生死门已经裂开,有另外一个墨燃出现这种荒谬至极的事情。 “是谁啊?” 墨燃抿了抿嘴唇,决定暂时稍后再提踏仙君一事,于是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道:“是谁我之后再说。总之,那人与华碧楠勾结,一个在孤月夜嫁祸栽赃,另一个则带走了楚晚宁。” 他这句话讲完,人群分出了两拨声音。 第一波声音微弱,但也清晰可辨,大多是死生之巅的弟子所喊的:“玉衡长老怎么了?!” “长老被带去了哪里?!” 另一拨声音则是前来兴师问罪的那一伙人。 “墨燃,你以为我们会信你吗?” “你葫芦里不知卖的是什么药!什么另有其人,我瞧你和华碧楠根本就是一伙儿的!在蛟山上,你俩串通好演了一场戏!!你们不惜害死那么多人,甚至枉顾同门师兄弟的情谊,害了师明净,你、你你就是个骗子!!” 听到师昧的名字,墨燃缓缓抬起头,望着座上的薛正雍,又看了一眼薛蒙:“师昧他……” 薛蒙关心则乱,抢前一步:“师昧他怎么了?他还好吗?!” 墨燃根本不能去与他对视。 看到一个人破碎的模样,只要一次就够了。 墨燃阖眸道:“师昧,就是华碧楠。” 死寂无声。 半晌,薛蒙蓦地跌坐回席位上,喃喃:“开什么玩笑,怎么可能……” 是啊,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墨燃也会想说,怎么可能。师昧明明那么温柔,那么美好,他们三个人在一起经历过许多风雨,对他而言,师昧是他人生中第一个真正的平辈朋友。 但这朋友是假的,只不过一场镜花水月。 好荒谬。 周围的人纷纷议论起来:“什么乱七八糟的?” “疯了吧,那么一个小修士,会是天下第一圣手?” “如果师昧就是华碧楠,在蛟山他帮我们解开钻心虫做什么。” 还有曾在蛟山被师昧救过的人,对师昧感恩尤深,此刻不管三七二一,怒指着他道:“墨燃,你为了洗脱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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