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
双眼睛盯着,插翅难逃。 所以,生挖灵核,终归还是墨燃的结局。 “天音阁三日公示,罪罚已定。”木烟离庄严而端丽地俯视着下面无边无涯的人海,敲响了手中的编钟,“带犯人墨燃。” 从忏罪台,到刑台。墨燃被押解着,一个灵核已碎的人,却被数十名最高阶的天音阁弟子盯伺着。 他们是兀鹫。而他将赴死难,没有几个人在生挖灵核之后还能活下来,兀鹫闻到了血腥味,眼瞳里闪着精光。 “重罪之身墨燃,今日午时,将处褫夺灵核之刑。”木烟离的嗓音清清冷冷,“罪状有十,在此宣读,以告天地。” 雨已经停了,但地上还是湿润的,墨燃站在积水潭里,天光云影在他足下徘徊,他将视线上移,在人群中,找到了叶忘昔。 他墨黑的眼眸凝视着她,像在问询。问询她是不是已经照着自己的叮嘱去提点了死生之巅的人。问询她是不是已经清楚了自己所放不下的身后事。 叶忘昔朝他点了点头,墨燃唇角卷开一个明朗而柔和的灿笑,眼底浸着光辉。 天气真好。 雨停了。 “罪状一,屠戮百姓,草菅人命。” 木烟离的声音在天音阁袅袅回荡,庄严肃穆。 “罪状二,纵火烧楼,以报私冤。” 佛前香烧起,诸天神佛在云端叩问,或怒或慈,跌坐持环,俯视茫茫众生。这些年来,墨燃不喜看着高天,若天上真有神祇,他眼中藏着罪孽,埋着祸心,怕会被发现。 但这一刻,他终于放松下来,他仰望着天际,阳光如洗,将他那黑到发紫的眼眸浸润成琉璃浅褐,竟成纯澈。 他看着天空,天空疏疏朗朗,连云都是淡的。 木烟离的嗓音是那么渺远,他闭上眼睛。 不去看死生之巅,也不再去看任何一张故人的脸。 “罪状六,偷习禁术,触犯大戒。” 忽然想到什么,他眉宇间露出些憾意与缱绻。 原本这一生,是想好好待楚晚宁的,可惜总也做不到,便连心心念念许诺的第一次真正缠绵,最后也都一片狼藉。 以失败告终。 他当真并非良人,是个灾星,是个瘟神,是个蹩脚的笑话。 这两生。 想护母亲,没有护成。 欲报恩情,未曾如愿。 孩提时想做英雄,后来想偷天换日当一辈子薛掌门的侄子,末路穷途了,又豁出一颗心,要当世上最冷血无情的踏仙帝君。 却都不了了之。 “踏仙君,墨微雨,墨宗师……”他睫毛轻颤,喉结滚动,最后叹出一声唯有他自己能听得到的嗤笑与感慨。 “你当真是这世上,最可笑的人。” 他叹罢这一声,仰头向高天望去,风吹拂着他的细碎额发,他眯起眼睛,继而又想着,楚晚宁如今在哪里? 大约是因为曾经得到的太多,已然倾尽了所有的缘分,所以这一生,最后一程,终是不得再见君一面。 挺好的。他弯起眼眸,在刑台上嘿嘿笑了。 至少,不用让晚宁瞧见他狼狈至此的模样。 “时辰将到!备刑——!” 一声威严唱和,号角吹响。 仿佛噩梦投落阴影,仿佛这一声“备刑”隔着万里传入鼓膜,蛟山密室内,楚晚宁蓦地睁开眼,自昏沉中苏醒惊坐。 “墨燃!” 烛火闪烁,他大口大口喘着气,汗湿重衫。 他微微发着抖,几乎是下意识地,一开口,念出的就是这个纠缠了两世的名字。而后喉结上下滚动,眼神有些发直。 他方才好像看到了刀影,起了强烈的觳觫,心若擂鼓,不知为何惊悚得厉害。 “……” 在榻上坐着,手掌在脸上用力揉搓一把,汗渐渐凉透了,他才缓过神来。 眼前不停有记忆清晰地闪现,但那些记忆并不是属于他的——他的一半地魂在墨燃体内留的太久,以至于重归于他时,居然也一并带来了许多属于墨燃的记忆。那些被八苦长恨花吞噬掉的,被抛却的。 甚至连墨燃自己都不再记得的重要回忆。 楚晚宁都看到了…… 第275章 丹心破碎 他看到孩提时的墨燃在冲母亲灿笑,他看到段衣寒摸着墨燃的头,说:“要报恩,不要记仇。” 他看到墨燃抱着薛蒙给他的一盒子糕点,小心翼翼地啃着吃,一点碎末都不愿浪费。 他看到墨燃站在无常镇的酒铺子前,穿着一身新入门的弟子服,将兜里的碎银双手奉给老板,然后笑得有些羞赧又有些期待:“要一壶上好的梨花白,能拿个好看些的酒壶盛着吗?我想送给我师尊尝尝。” 所有的记忆都接二连三地浮现。 那些曾经在墨燃心中,最温暖、最清澈的美好过往——就这样如走马灯,五光十色地闪过。 画面中的墨燃一直在笑,从饥寒交迫的幼年,到八苦长恨花发作前的那些青稚岁月。但这些回忆并不多,墨燃这一生拥有过的纯粹时光实在是太少了,能纵情欢笑的日子屈指可数。 楚晚宁看着那急闪而过的桩桩件件。 然后,一切都安定了下来。 因为两人的灵魂纠缠了实在太久,所以此刻,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在长恨花种下之前,墨燃竟是那样喜欢自己,敬重他,依恋他,热爱他,尽管他不爱笑,教法术的时候,甚至有些苛严。 可就是喜欢,觉得熟悉又温暖。 觉得这个冰冷冷的师尊,骨子里其实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墨燃竟是喜欢过他的……在那么早的时候,就热烈而纯真地喜欢过他。 眼前的记忆接着流转,楚晚宁顺着墨燃的回忆,身陷入起某个月白风清的夜晚。那天晚上,死生之巅的弟子房亮着盏孤灯,墨燃坐在桌边,对着摊开的书卷,小心翼翼地缝着手中的一方白帕。 才缝了几道线,便笨手笨脚地戳破了指尖,血滴落,洇染在布巾上。 墨燃便睁大了眼睛,随即显得很沮丧,叹了口气:“好难。” 白帕被团着,扔到了一边。 又取来一方新的,再缝。 一夜烛火不熄,丢了无数块帕子,总算手脚灵便了些,慢慢的,淡红色的花瓣绽开了,一瓣,两瓣……五瓣。 每一瓣都绣的细致,每一瓣都绣的真诚。 少年笨拙地缝制一块洁白的帕子,一针一线,开一朵终年不败的海棠花。 他望着帕巾的眼睛里有光。 绣好了,其实也难看的厉害,阵脚大有不平齐的地方,一瞧就是生手所为,但墨燃却喜不自胜,他兴奋地左看右看,又把帕巾抛起来,轻柔的手帕在半空中飘落,落于他的脸庞。 遮住他的面容。 他在帕子下笑出了声,吹了口气,海棠手帕便掀起了角,露出下面他温柔的眼。顾盼流光。 “送这个给师尊,他定会喜欢的。” 他心里沉甸甸的都是暖,是后来种下的蛊花所无法容忍,必须吞噬的暖。 “以后每次用手帕,都会想到我啦。” 墨燃把帕子揣在怀里,心中想过无数遍楚晚宁会夸赞他,会开心的模样,只觉得草长莺飞,抑制不住的快乐。当夜,他兴冲冲地跑去了楚晚宁的寝居,找到那个正站在池边观鱼的男人。 “师尊!” 他兴冲冲地跑过去,满脸的光辉。 楚晚宁回头,有些讶异:“你怎么来了?” “我、阿嚏——” 天寒,出来得太匆忙,没有穿大氅,少年话未出口,倒是先打了个喷嚏。 楚晚宁道:“……何事那么急,都不记得披件衣服?” 墨燃揉揉鼻子,咧嘴笑了:“等不了啦,我有一样东西,再不给师尊,就要睡不着了。” “什么东西?” “补给师尊的拜师礼。”他说着,便将叠好的手帕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摸索掏出,临到馈赠时,却又忽地情怯,脸竟然红了:“其实……其实不值几个钱的。也不,不是很好。” 想了想,干脆团巴团巴又把手帕藏到了身后面,足尖不安地碾着地面。 楚晚宁:“……” “你买了什么?” 少年的耳根便都红透了,赧然地答:“不是买的,我没有钱……” 楚晚宁怔了一下:“是你自己做的?” 墨燃垂下头,两栊睫帘如云雾,小声地:“嗯。” 未等楚晚宁答话,他又急急忙忙地说道:“要不算了,其实特别特别丑特别丑!”一迭声,末了仍觉得不够,鼓起勇气重新望着楚晚宁的时候,又用力补上一句,“特别丑。” 楚晚宁仍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事实上是诧异而惊喜的。 他从来没有收到过别人亲手做的礼物。 但他又不好意思表现出来,也不好意思笑,只得把脸绷得更紧,生怕被这个刚入门的小徒弟看出心底沁润的清甜。 他轻咳一声,斟酌着开口:“那,做都做好了,再怎么丑,也当给我看看吧?” 最终墨燃还是把手帕拿出来,想要双手呈上,又觉得方才一番折腾,手帕早已皱了,便手忙脚乱试图抚平。 正是脸红如烧时,一只修细匀长的手伸过来,将那块为难死他了的帕子接了过去。 一切兵荒马乱,就此偃旗息鼓。 墨燃傻愣愣地,不由地“啊”出了声:“师尊,真的很丑……” 那时候楚晚宁尚未对墨燃生情,只记得那双黑到发亮的眼。湿漉漉的,犹如花上甘霖,很好看。 情有时疾如雷光电闪,有时又慢如滴水石穿。 楚晚宁是后者,他是被少年人一点一滴的温情给透了心,当时一瞥一笑不觉有多激烈,后劲却足。 待到猛然惊觉时,此柔情已成泥淖,他深陷其中,从此有力难拔。 “是手帕?” “嗯……嗯嗯。” 白方巾,天蚕丝,边侧绣着海棠花,针角仔细结实,生涩到有些可爱。 楚晚宁一颗空谷般的心忽然被触动,谷内有了流泉,泉上飘着落花,他瞧着那方手帕,良久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是第一次收这样的礼。 送礼的人见他不言语,还以为他不喜欢,磕磕巴巴地解释:“我、我是照着画本上的图样绣的,其实……呃,其实这个样子的手帕镇上就有的卖,也不贵。绣的也……也比我好看多了。” 他最后都有些急了,想要把手帕要回来。但楚晚宁比他快一步,已不动声色地收到了袍襟里。 “不像话。哪有拜师礼送出去,再要回来的道理?” 皱巴巴的帕子,还有墨燃的温度,确实很丑,去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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