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陈绵绵笑笑,“我小时候也差不多是在这种地方长大的啦,习惯了。” “天呐。”学姐约莫是第一次听说,很是诧异,“那你能考出来,就更厉害了啊。” 陈绵绵抿了抿唇,不知道怎么接。 池既看了她一眼,笑了一下,打圆场道,“行了,别老夸她了,脸都红了。” 学姐哟了声,“你这短护的,夸都不行了?” 一桌人都被逗笑了,池既无言,片刻后开了新的话题。 吃完饭已经彻底天黑,有人去上洗手间,其他人缓慢地收拾东西,拎着今天采买的必需品,三三两两地起身,在门口等待。 “……我没有让他们起哄。”陈绵绵刚走到门口,听见身后有人出声。 她回头看。 池既看着她,有些无奈道,“是他们自己看出来的,我也不好说什么。” “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下次跟他们讲,不要再这样了。” 陈绵绵顿了好片刻,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今天学长姐频频起哄的事情。 “……没关系。”陈绵绵说,垂下眼,又抬起,找了个台阶下。 “大家都没有什么坏心思,开玩笑而已。” 其实不是的。 其实她有点介意。 抛开善不善意来谈,总是被人打趣,总归是有几分尴尬的。但她偏生是不太会拒绝的性格,何况学长姐人也是真的不错,点到为止,活跃气氛,就当是枯燥生活里的一点调剂,她也就没说什么。 池既看了她一会儿,“没事,我待会儿就跟他们说。” “……嗯?” “你不开心就要说出来。”池既看着她。 “不要觉得因为是善意的,就不好意思。正因为大家都是关系不错的人,所以才更要表达,大家都会尊重你的。” 陈绵绵停顿一瞬,看着池既,一时没有说话。 池既也看着她,弯了下唇角,神情却认真,一字一句道: “你的感受最重要。” 0082 82 应告白 82 那一瞬间,陈绵绵确实感到有一种别样的情绪涌过心头。 呼吸停顿一瞬,心脏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捏了一下,酸涩又饱胀,让人静止片刻。 有什么东西清晰地在两个人之间流淌。 陈绵绵站在饭店门口,木质的门槛外,漆黑的街边。池既站在里面看她,背着光,把人映得有些虚焦,唯有认真的神情还清晰着。 于是那一刻,她好像感觉到,上次因故按下不提的话题,又到了该再次提起的契机。 其实也没有说什么。 池既的告白跟他这个人一样,温和,平静,甚至细致而周到。 没有搞什么宿舍楼下摆爱心蜡烛的浮夸戏码,也没有精心布置的场景,提前准备的礼物,或者所有能让她感受到有压力的东西,只是在一个很平和的下午。 他第一次来石桥村看她,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坐在学校背后一条极蜿蜒的小溪旁边,水声潺潺,望过来的眼神清亮,好像倏然就洗去了那点因跨越千里而染上的灰。 陈绵绵那时候坐在溪旁,因感到被注视良久而不解回头,对上他的视线,片刻后,就听他神情认真地问了一句。 “我们要不要试一试?” 他声音很轻,吐字缓慢,一字一句,却无比认真,甚至还用了非常婉转和有退路的“要不要试一试”这个说辞。 但陈绵绵一顿,飞快地移开视线后,还是下意识要拒绝。 “你不用急着回答我。”池既开口,“我没有什么让你现在就回答的打算,只是告诉你,我怎么想的。” “其实我觉得应该很明显了。”他很轻地笑了一下,“我一直都很喜欢你。” “觉得你这个人坚韧,勇敢,平和,不骄不躁。有着一股安静却不服输,持续向上的韧劲。”他说,“这些非常吸引我。” “你不用现在就给我答复。”池既说。 “下来好好想一想,好好思考一段时间,分析利弊,或者是进入观察状态,又或者是想要思索一下如何拒绝,都是可以的。” 他笑了一下,“只要有结果,我不怕等待。” …… 时间一晃而过,两个月过去,再长的思考也该有一个结果。 何况此刻氛围有些难得。 “你上次提的事……”陈绵绵此刻站在屋檐下,听其他人三三两两的笑闹,看着他,顿了顿,缓慢开口。 “我会考虑的。” 她没有拒绝。 陈绵绵说“考虑”是什么意思? 不管喜不喜欢,爱不爱的,起码她真的把他纳入考量范围了。 别人不知道的话,他不可能不知道的。 陈绵绵只是看起来平和柔软,但她内里是块冰,很少有什么东西能打动她,从南城回来之后尤其。 礼貌疏离地把所有人隔绝在安全范围以外,维持表面的泛泛之交,好像没有人能真的走进她的心里。 像幼兽受过伤之后,背过身去,自我舔舐,直到痊愈,然后紧紧护住伤口,不准别人再碰一寸。 池既一怔,然后神情放松许多,连身体都眼见着轻松起来,露出一个笑。 “好。那我们……” 手机铃声倏然响起,打断了池既的话。陈绵绵顿了片刻,垂眼摸出手机来看,复又抬眼看着他,“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去吧。”他点头。 陈绵绵背过身去,缓慢地往街边走了几步。 其实她心还是乱的,连方才看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昵称都没认真。 只是象征性的一瞥,想借机抽空再静一静而已。 尽管已经想好这个答案有一段时间了,但是每每要说出口的时候,仍然还是会万般犹豫。 她也不知道这么做对不对。 她对池既,一直都只觉得是学长,并无其他旖念。 可是……谈恋爱,真的需要很喜欢很喜欢吗? 陈绵绵在这两个月里,偶尔想起,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最后得到的答案,好像是,那些并不重要。 她从来没想过另一半应当是什么样子的,硬要说的话,大概就是俗套的品行端正,为人善良,情绪稳定,能给予她部分情绪价值就好。 就这几点来看,池既当然都符合。 更别提他们有着共同的经历,有着同样的人生阅历,学历相当,共友无数,就算是拿到相亲薄上,也是绝对适配百分百的存在。 可是,她到底为什么会犹豫呢? “心动”,“喜欢”,“爱”,“期待”。 这些真的重要吗? 给予她这些情感的上一个人,或者说,唯一的那一个人,现在怎么样了呢? 又给她带来了什么呢? 0083 83 隔长街 83 陈绵绵闭了闭眼,两秒之后,收起了那些因今晚发生的事而产生的,不合时宜的思绪。 手机铃声还在响,在手里兀自震动,把人从出神里拉回来,陈绵绵呼出一口气,低头去看。 ……又是熟悉的号码。 这通话来得太巧,不偏不倚,恰好在这个做出决定的时间点。 陈绵绵停顿片刻,甚至都以为自己看错,再次蹙眉确认后,才轻轻滑动屏幕,接了起来。 “……喂,奶奶。”她轻声道。 时间间隔不久,但对面老人的声音显然比上一次焦灼许多,连寒暄与关怀都没来得及,匆匆打过招呼后,就直接进入正题。 “绵绵,你这段时间还是没有见过嘉也吗?” 陈绵绵一顿,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又听见那边解释道。 “奶奶不是有意要打扰你的,是实在没办法了。”老太太停顿片刻,叹了一口长长的气,声音低缓,“从那天跟他爸吵完架之后,就好几天联系不上了,手机关机,人也见不到。” “一开始还以为是普通的吵架……之前也不是没有过。”程老太太声音渐低,又叹了一口气。 “他们两父子,从小到大就矛盾不少的。从前我没在这里的时候,嘉也跟他爸爸住,一旦发生争执,就……” 话音倏止,老太太静了几秒,带着点茫然,呼出一口气,闭了闭眼,回转道,“我真是昏了头了,跟你说这些做什么。” 陈绵绵只是安静听着,一时没有出声。 老太太缓了片刻,情绪似乎平静一些,“总之,绵绵,奶奶没有要打扰你的意思,也知道你不想见到他。” “你不用否认,也不用说别的什么,奶奶活了这么多年,这点看人看事的眼色还是有的。奶奶也不会因为你跟嘉也之间有什么让你感到不愉快的事情,就对你抱有什么偏见的。你在我这里,和亲孙女是一样的,不用担心。” “至于嘉也……”程老太太像是想说什么,但这两个字一出来,尾音就有些迟疑地拖长。 好半晌过去,约莫是想到陈绵绵可能不太想听到这个名字,或者是当前没有什么必要说,最后还是半路截断,欲言又止。 “总之,奶奶能不能拜托你……” “如果有嘉也的消息,就告诉我一声,好不好?” 问句落下的好几秒后,陈绵绵还是沉默。 她不懂。 她不懂为什么程奶奶会早已发觉她和程嘉也之间的关系,却一直没有插手,她不懂她话里那些叹着气又欲言又止的东西是什么,更不懂她为什么固执地认为,程嘉也失去下落,一定会联系她? 他那些乐队里的朋友呢? 那些混作一处,同进同出的公子哥儿呢? 许意眠呢? 程嘉也的世界何其广阔,关系网交错复杂,哪里轮得到她? 但是老人呼吸声还在耳畔,问句轻缓,仿佛连带着无奈的神情都浮现在眼前,陈绵绵实在无法拒绝。 何况只是一个假设的问题而已。 “如果”她有程嘉也的消息。 这么些日子过去,手机号码换掉,联系方式通通换新,人从学校消失掉,连唯一的交集都断掉了,哪里还会有什么“如果”。 沉默几秒后,陈绵绵呼出一口气,应了老人的问句。 “……好。” “放心吧,奶奶。我答应你。” 老人明显松了一口气,又说了些抱歉打扰她之类的话,陈绵绵一一应下,说没事,然后就挂掉了电话。 她站在漆黑的街边,身后是热闹的人群,三三两两在说话,灯光从后照过来,她背着光,盯着手机屏幕上未灭的通话记录,难以抑制地出了神。 方才因为和池既的插曲而产生的纠结和无措,好像倏然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更沉重的东西。 茫然,疑惑,无奈。 还有一些让人说不出来的东西,只是沉甸甸地压在心上,让她呼吸困难。 算了。陈绵绵闭了闭眼,想。 一些与她无关的事情罢了。 只是为了缓解老人的情绪,而应下的一句话,并不是真的代表和她有关系。 也并不意味着她要再度和那个人有什么关联。 哄奶奶的话而已,过了就过了。 陈绵绵这样想道。 她垂下眼睫,摁灭手机屏幕的亮光,把手机放回包里,呼出一口气,抬眼准备往回走,却倏然一顿。 天色已晚,简陋的五金店和诊所都已经早早关门。漆黑的街尽头,只有三三两两的饭店和超市还亮着灯,从泛黄的塑料帘子里透出昏暗的灯光。 小卖部亮着灯牌的门口,砖瓦破败,年久失修的路面还积着水。 水滩反光,破碎地映出一个风尘仆仆的身影。 距离太远,光线太暗,只能看见一个远高出小卖部老板的黑色背影。 挺拔,宽阔,此刻正微侧着身,连比带划,似乎是在问着什么。 几句话之后,那人低下头,像是在费劲地辨别老板带着口音的回答。 昏黄的灯光落在他身上,映亮外套上的皱褶,映亮他微蹙着眉的侧脸。 ……连折颈的弧度都如此熟悉。 像是一场大梦。 陈绵绵一顿。 然后她飞快地回过身,盯着饭店亮着的灯光,破败灰暗的屋檐墙瓦,发灰的塑料门帘,竟然感到一种荒谬的恍若隔世。 她倏然后悔了方才的应答。 好像在冥冥之中,又卷入了一场什么别的牵扯。 一场无法避免的,把自己深搅入局的牵扯。 哪怕隔着一条漆黑的山镇长街,她也绝不会错认。 0084 84 暴雨至 84 最后陈绵绵什么也没有管。 她只是飞速地背过身去,盯着饭店门口裸露的灯泡,直到眼前出现眩晕的光圈,然后告诉自己,那只是一些接电话后胡思乱想的幻觉。 ……他怎么会在这里。 哪里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先是答应考虑别人的表白,接着是奶奶的电话,然后就是看到一个如此相似的人出现在这里。 桩桩件件,串联起来,怎么都不可能是真的。 “……怎么了,绵绵?” 池既注意到了她不太好的脸色,以为是她不太舒服,询问两句无果后,招呼着人把她送了回去。 陈绵绵一直向前走,没有再回过头。到了村口之后,池既一路开着手电筒,一直把她送到家门口。 后面他跟她说了什么,陈绵绵也没有注意,约莫是早点休息之类的话,她也只是漂浮地应着,然后洗漱上床睡觉。 直至天亮。 一夜昏沉的睡眠过去,天光从窗户里透进来,还有鸟鸣与人声,鲜活的现实终于驱散了一些虚幻感,让人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 于是昨夜隔着漆黑长街的遥遥一瞥,就更像一场梦了。 一场触摸不到的幻觉。 可能真的是最近太累了吧。她想。 忙完这段时间,就小小的休息一下。 陈绵绵呼出一口气,晃晃脑袋,抛开那些胡思乱想,起身收拾好东西,开始今天的工作。 上次新闻团队来采访的时候,范小越加了她微信,于是她偶尔也能从朋友圈里了解到他们的近况。知道他们整个纪录片的拍摄都进行得差不多了,实地考察也快结束,庆祝的长文都发了好几条,却忽然出了点意外。 更靠西南一边的地方地势陡峭,气候变化莫测,春季也常有暴雨。 突如其来,猝不及防,导致相机进水,连带着一些拍满了素材的储存卡也有遗失。 好巧不巧,丢失的素材正好是陈绵绵这边一个村庄的,于是范小越就央求拜托她,问能不能帮忙补两个镜头。 “可以是可以,但我没有相机,只能用手机给你拍一拍。” 范小越依旧满心欢喜,很感激,“没关系没关系!有就好了!” “不过你小心一点,我感觉虽说那个村子也是你们那一带的,但人都不是很友善,没有你们那儿氛围好。” 山野乡村,大多数人都没出去过,对着外人态度自然不会很热络。 陈绵绵没太当回事,应了声好,就收拾背包出门了。 山路崎岖陡峭,步行约莫两个小时,陈绵绵沿着路走,长裤裤脚和鞋底都染上了泥。行到一半,阴云忽至,密布在天空,紧接着,就落下一场迅疾的暴雨。 豆大的雨滴落在身上,砸得人生疼,再混着几声滚滚的春雷,在群山中回响,俨然一个无法再前行的架势。 陈绵绵别无他法,只好寻了一个路边的废弃水泥房屋,在残破的砖瓦下躲雨。 暴雨迅疾,很快在地面上积成水洼,顺着山路的弧度,绕开丛生的杂草,缓缓向下,留下蜿蜒的水迹。 陈绵绵看了眼手机,又望了眼天,都在想,是不是范小越他们天生和这段素材无缘,不然怎么她来了这么久都没碰上过这种没有预兆的大雨,偏偏是今天呢。 两个村庄之间的地方,荒凉而寂静,手机信号微弱,时有时无,仅够她断续地接收到一些未读消息。 她看见池既给她发的消息,问上来怎么没看见她,还看见天气预报推送的暴雨橙色预警,说预计持续时间到明天。 陈绵绵心咯噔一下,蹙起眉。 一场大暴雨,从现在下到明天。 她又抬起眼,打量了一下现在所处的环境。 荒山野岭,目及之处只有环绕的山,崎岖的路,丛生的杂草,连人家都见不到一户,更别说路过的人。 头顶的砖瓦已经积满水,滴答滴答地从缝隙里往下滴,将干燥的容身之地压缩到墙角,还有愈来愈向里靠近的趋势。 行程已经走了一大半,约莫还有二十分钟就能到另一个村庄。 雨不停的话,一直被困在这里也不行,何况天黑后路更难走。 陈绵绵蹙着眉,拍了两张照片,将周围环境和接下来的打算合并成一条长文,发到池既聊天框里。 她简要地说明了这趟行程的目的地,当下的情况,现在所处的环境、方位,周围的特征,还有距离另一个村庄的大概距离,然后就开启省电模式,收起手机,脱了外套,寻了一个感觉雨势稍小的时候,将外套搭在头上,飞速地往前走。 消息在聊天框里转啊转,最后终于因为信号不佳,而变成一个醒目的红色感叹号,但陈绵绵毫不知情。 她在泥泞的山路上艰难地迈着步。 每一步都会陷进潮湿黏腻的泥土里,然后费劲地将自己抽出来,落下另一个脚印。 外套已经湿透,方才渐小雨势仿佛只是一个欺骗的讯号,愈来愈大的雨滴从湿透的外套往下坠,打在身上,陈绵绵紧紧地拧起眉,手脚并用,伸手拽住路边生长的小树树干,才让上坡的路更顺一点。 山路很陡,下过雨后尤其,窄而崎岖,溪水从高处汇集向下,在松散的尘土路上冲出小小的截断,陈绵绵小心翼翼地握住旁边的树枝,一点一点跨过,往前挪。 阴云下的天空很暗,白日也如夜晚。 只有巨大的雨声和雷声在群山之间回响,仿佛天地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陈绵绵轻轻地呼出一口气,谨慎而克制地跨过路上的截断障碍。 后脚刚刚离地,手中倏然传来一阵脆响。 陈绵绵瞳孔猛地一缩—— “咔哒”一声。 手中的树枝纤细,被拽过借作支撑之后,倏然崩断! 毫无预兆,脚步还未落下便已失去支撑,失重感和恐慌蓦然袭来,铺天盖地,让人根本无法反应。 陈绵绵重心不稳,无法控制,眼看着就要往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那一侧峭壁倒去—— “……啊!” 惊呼还未出声,无法抑制伸出的手却已然抓住了救命稻草。 一只骨节分明而有力的手倏然从旁伸出,五指紧紧扣住,握住了她的手臂。 陈绵绵下意识反握住,掌心和指尖触到那人同样湿透的外套,还有外套下因为发力而绷紧的小臂肌肉。 坚硬,鲜活,有力。 两秒后,呼吸和心跳才后知后觉地加快,更加急促起来。 心脏砰砰地在胸腔里跳动着,呼吸短促到仿佛有缺氧的眩晕感。 陈绵绵就着这个姿势,缓慢地睁开眼。 雨还在下,耳边春雷仍未停。 她隔着磅礴的雨幕,借着无声雷电闪过的刹那白光,看清了来人的眼睛。 0085 85 湿漉漉 85 灰黑色的水泥地,部分柴火堆在地上,部分在厨房的土灶中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轻微爆响。 陈绵绵换上了主人家给的干燥衣服,坐在小木凳上,靠近灶台,火光一晃一晃,映在她还湿着的头发上。 厨房一片沉默。 除了主人家来回进出,开门关门,拖拽椅子的声音,其他一片寂静。 这户人家只有一个中年女人,约莫四五十岁的样子,皮肤较黑,身材精瘦,寡言少语,只是用一双眼睛打量着他们。 “咔哒”一声,她再度推开厨房的门,踢踏着脚步,放了两个搪瓷杯在灶台上。 “水。”她说。 “……谢谢。”陈绵绵说,伸手端起来,捧在手心。 还是热的,温度从搪瓷杯向外传递,驱散了一点寒冷。 女主人摇摇头,大概是说不用谢,又看了他们两眼,拖沓着脚步出去了。 “咔哒”一声,她还关上了厨房的木门。 方正灰黑的空间里重归寂静,一时间只有柴火燃烧轻爆的声响,还有窗外磅礴的雨声作背景,呼吸可闻。 陈绵绵沉默着,垂眼喝了口热水,感受着温度从食管一路向下,温暖了身体。 好半晌后,她才缓慢抬起眼,看向另一个方向,平静出声。 “你怎么会在这里?” 一个问句打破了粉饰的寂静,终于把不可忽视的东西揭开。 坐在角落里的人一直不声不响,直到她询问,才微微抬起头来。 黑色外套已经脱下,高大挺拔的身体缩在小小的木质矮脚凳上,腿无处安放,只能向前伸出,手肘搭在膝盖上,指节蜷了两下。 沉默两秒后,他垂下眼。 “……我早上到石桥村找你,他们说你往这边来了,我就跟过来了。” 陈绵绵没等他说完,就淡声重复了一遍问句。 “我是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不是为什么会出现在暴雨的山路,不是为什么会出现在她身后,而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不在南城含着他的金汤匙,百无聊赖地过着别人都无法想象的生活,做光是站在那里,就有无数人前赴后继的公子哥。 程嘉也顿了顿,忽地抬起眼,看向她,一字一句。 “我来找你。” 他神色实在太认真。 额前黑发还湿着,眉眼却无比清晰。 瞳孔漆黑,神情专注,语气笃定。 连方才在暴雨中拉住她往前走,体力不支后强行背着她向前,到村庄里挨家挨户敲门,寻求一个短暂的庇护时,都没有过如此清晰。 陈绵绵一顿。 方才雨太大,路太坎坷,旅程太遥远,这是继她在泥泞的山路上,回扣住他手臂的那瞬间之后,第一次对视。 长久的时日过去,她再一次看清程嘉也的脸。 很明显的瘦了。 甚至不需要细看,只消轻轻一瞥,就能清晰地看出。 一层薄薄的皮肉包裹住下颌角,颧骨和眉骨,显得整张脸庞轮廓更加分明,也更加锐利。 但望着她时,只能看见漆黑瞳孔里的倒影,再没有从前那种漫不经心的散漫,和无意之中透露出来的压迫感。 只有专注。 非常清晰的专注。 在长达几秒的对视中,陈绵绵怔然一瞬。 然后她迅速移开视线,在沉默中捧起搪瓷杯,又喝了一口水。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程嘉也。 衣服湿透,外套和裤腿上沾满泥土,不声不响地窝在山村里的水泥厨房一角,身后是拾回来的干柴,和藤条编出的簸箕。 发梢湿漉漉的,眼下青黑明显,难掩疲惫。 风尘仆仆,狼狈不堪。 眼神却亮得惊人。 既像孩童获得了珍稀的礼物,又像是,猛兽见到了猎物。 0086 86 烫发红 86 雨还在下。 巨大的雨幕冲刷着山路,积水接连不断地坠落,砸在屋檐下的水泥地,远近连绵的声响,混着在群山中回响的雷声,磅礴不已。 简短的对话过后,依旧是沉默。陈绵绵垂眼,小口小口地喝水,而程嘉也坐在那里,眼也不眨地望着她。 视线几乎称得上是炙热,从未从她身上离开半分。 但他没能看太久。一杯水还没喝完,女主人又推开厨房门,看了他们两眼,“吃饭了。” 自建房的饭桌一般都在厅堂,进门就是。饭桌不大,木质圆桌,桌面上有斑驳的划痕和擦不去的油渍,陈绵绵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挪出桌下的凳子,缓慢坐下。 不大,一层楼的自建房,大概两三个房间。 没怎么装修,水泥地面,家具简陋。从半开的房间门里瞥一眼,可以看见简陋的木床,还有布料拼接成的被褥。 陈绵绵收回视线。 桌上的饭菜也很简单,几个糯玉米,几个红薯,用边角有缺口的盘子装好。 女主人在他们对面坐下,一边剥玉米,一边也打量着他们。视线在两个人之间流转,更多的还是落在陈绵绵身上。 “谢谢阿姨收留我们。”陈绵绵伸手拿了一个煮好的红薯,率先开了口。 女人收回视线,把玉米外皮扔进垃圾桶,淡声道,“没事。” 她话极少,没有惯常村庄人的热络,陈绵绵只好自顾自地往下说,“我们可以在这里留宿一晚吗,阿姨?” “现在雨比较大,一时半会儿回不去。”她解释道,“也不需要房间什么的,有个地方过夜就好了。” 女人又看了他们两眼,视线从程嘉也面前碰也没碰过的食物上扫过。 “你们是一对吗?” “……不是。”陈绵绵顿了两秒,否认道,对旁侧投来的视线置之不理。 女人上下打量她几眼,总算应下。 “应该可以的。晚点我儿子回来,我再问问他。” “好,”陈绵绵说,“谢谢阿姨。” 女人快速吃完一个玉米,就起身去厨房收拾,留下他们两个人坐在前厅里。 陈绵绵先是检查了一下包里的手机,确认只是没电了,不是进水或者摔坏了,然后找了个插头,充上电。 然后她洗了手,坐回餐桌前。 程嘉也一动不动,就那么坐着看她,视线随着她的移动而移动,毫不遮掩。 目光直白,热切,好像要把时日已久的别离都看回来似的。 陈绵绵对那注视置之不理,只是垂眼,一点一点地撕着煮红薯薄薄的一层皮。 良久之后,似乎是受不了那灼热而又存在感明显的视线,她才开口。 “待会儿你给奶奶打个电话。” 她没往旁边看,只是看着手里的东西,垂着眼,声音也很淡,但他们都知道她在对谁说话。 身旁没有声音。 没人应。 陈绵绵也没有说第二遍,只是沉默地撕着红薯皮。煮软的红薯焯水,皮薄而易碎,撕起来一点就断,整个工程十分繁琐。 好不容易撕到一半,身旁的人还是没有声响,似乎觉得不言不语就可以装作无事,将这件事按下不提。 陈绵绵呼出一口气,终于偏头,加重声音,重复了一遍。 “待会儿我手机充好电,你给奶奶打个……” 话到一半,声音倏然顿住。 眼前递过来一个已经剥好的红薯。 小巧圆滚,软糯新鲜,干干净净,用纸巾垫住。 许是剥得快的原因,还冒着轻微的热气。修长的指节隔着一层纸巾握住,又往前递了递。 陈绵绵一顿。 握着东西的手指不自觉地蜷了一下。 ……这红薯,挺烫的。 约莫是刚从锅里捞起来,水沸腾后,留下过心的温度,长久散不去,连碰一下都烫手。 所以她才剥得这么慢。 程嘉也不声不响,安静地看着她,又把红薯往前递了递。 向来养尊处优、干净整洁的指侧,沾了点未清理掉的红薯皮,指腹和指根都被烫得发红。 怔愣几秒之后,陈绵绵重归沉默。 她偏过头,没说话,也没接。 自己手上的红薯还留着一小截外皮,她没再管,垂眼咬了一口。 自家种的红薯甜糯而软,应当是很好吃的,但她却没尝出什么味道。 三两下吃完之后,陈绵绵起身去看手机充电情况,没有再开口,也没有再往木桌另一侧看一眼。 只留下程嘉也的手停在原地。 那个无人问津的红薯在半空中停留半晌,直到人走,起身时带起一阵轻微的风,吹散了仅有的热气,重归冰凉。 0087 87 不安宁 87 手机充上电之后,陈绵绵先给池既发了消息。 尽管那几条说明行踪的消息没发出去,他也发现了不对劲,给她发了不少消息、拨了好几个电话问情况,都没有得到回应。 “我没事。”陈绵绵刚回了一条,对面立马就来了电话。 “什么情况?这么大雨,你往哪儿去了?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安不安全?需要我现在来接你吗?” “……” 一叠串的问题砸下来,陈绵绵原本准备挨个回应的嘴张了张,也闭上了。 “……停。”她说,有点好笑,又有点无奈,“你想让我先回哪个?” “……”对面也沉默两秒,松了一口气,“是我太着急了。 “看你还能开玩笑,应该没什么事吧?” “没事。”陈绵绵说。 她简单跟他说了一下范小越拜托她补视频镜头的事,又讲了半路遇到暴雨,现在在村庄的一户人家里暂住休息。 池既听完,知道她现在没什么事了,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你也是的,这么远的路,一个人去,不跟我说一声,也不叫人陪你,雨这么大,万一出点什么事怎么办?” 陈绵绵蹲在墙角边上充电,脚略微有点麻,闻言,不自觉向另一头投去一眼,又在半路收住,垂眼沉默片刻,挪了挪位置,半晌才道,“……没事。” 池既在那头浑然不觉,只接着问,“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回来?天气预报说明天下午的样子雨就停了,我到时候去接你?” 陈绵绵含糊应道,“……再说吧,我自己回来也是可以的。” 余光里,那一抹黑色巍然不动,安静地停在那里,却是一种无法忽视的存在。 她得在回去之前,把程嘉也的事情处理好。 又说了两句,池既让她注意安全,并大概报了方位和主人家特征,让注意手机不要关机,随时保持联系。 “好,知道了。”陈绵绵应,“应该没什么事的,你打电话我都能接到。你在那边也注意安全,让小朋友们不要出门。” 然后电话挂断,陈绵绵又借着暴雨下微弱的两格信号,看了看别的信息。 范小越约莫也看到了暴雨预警,发消息问她有没有事,急得很是懊悔,陈绵绵也简单回了。 指尖在键盘上敲击,选字发送,眼前倏然压下一片阴影。 自方才接打电话时就无法忽视的视线终于逼近,陈绵绵顿了两秒,然后抬头。 程嘉也站在她面前,视线在她手机屏幕上停留两秒,扫过她新的微信头像和聊天页面,顿了片刻,然后缓慢上移。 “你刚刚在跟谁打电话?”他问。 声音平静,神情也很淡,背着前厅裸露昏暗的灯泡光芒,眼底情绪晦暗不明。 陈绵绵顿了顿,觉得他有些莫名其妙,没理,对视几秒后,垂下眼睫,准备继续完成未完的话语,听见他又轻声开口。 “会第一时间报平安,”他顿了顿,才继续道,“随时保持联系,有说有笑,很有耐心。” 他又顿了两秒,看着她。 “男的?” 陈绵绵一顿,指尖在屏幕上悬停,抬起头看他。 这种感觉可太熟悉了。 莫名其妙的盘问和占有欲,周而复始,搅得她的生活不得安宁。 “不关你的事。”陈绵绵说。 她把手机摁灭,放在墙角的小木凳上,站起来,看着他。 “既然你想知道,那我们就聊一聊吧。” 陈绵绵要微微仰起头,才能看清他,但她扬起下巴,却丝毫不怯场,只是平静。 “你准备什么时候给你家里人打电话?” “什么时候回去?” 程嘉也看了她两秒,移开视线。 陈绵绵看着他,平静道, “你总不能一直装傻逃避吧,程嘉也。” 0088 88 一床被 88 程嘉也神情一顿,沉默不语。 陈绵绵看着他,不讲话,平静而坚决,大有一副你要谈那我们就谈到底的架势,直到程嘉也败下阵来。 “我不回去。”他移开视线,看向别处,轻声回答道。 方才那点压迫感尽数散去,又迅速地将气息收敛起来,变回方才只是不声不响地坐在角落里,只有视线不容忽略的模样。 陈绵绵呼出一口气,正想追问到底,前厅的门忽然被推开。 “吱呀”一声,老旧的木门发出声响,来人裹挟着门外的风雨,还有含糊不清的骂声。 “操他妈的,这雨真他妈的晦气,两步路给老子淋成这样。”进来的人是个男人,约莫三十岁上下,矮小精瘦,皮肤黝黑,一双眼睛滴溜滴溜地转,看到前厅里的人时顿住。 他的视线先是在两个人之间来回转动,然后看了程嘉也两眼,最后落在陈绵绵身上,上下打量。 很不舒服的打量。 从上到下,直白裸露,毫不掩饰,也毫无礼貌可言。 陈绵绵眉头轻皱,还没来得及反应,身旁人就横跨一步,站在她身前。 眼前压下一片阴影,程嘉也背对着她,站在她身前两步的地方,挡住了男人的目光。 男人被迫收回视线,看了他两眼,缓慢地往里喊了声,“妈。什么情况?” “噢,你回来了。”女人从厨房里走出来,借过他被淋湿透的外套,边收拾边回答,“石桥村过来的,被雨困了,回不去,问能不能在我们这儿待一晚上。” 男人噢了一声,又往陈绵绵那儿看了一眼,“可以啊。” 陈绵绵松了一口气,但也总觉得不太舒服,一颗心悬在半空中,不太踏实,不上不下的。好在男人这几句话过后就去后面收拾换衣服,没有再打照面。 女人给他们找了床夏天用的凉席,铺在厨房的地上,“条件不好,没有多的房间,被子倒是有多的,但只有一床,看你们怎么安排吧。” 她说着,又扫了两眼他们,“热水可以自己在灶上烧,洗手间在后面。” 说完后,她就走了出去,走进房间里,跟男人小声说话,并关上了门。 陈绵绵收回视线,看着厨房水泥地上那张薄薄的凉席,还有堆在上面的一床被子,沉默了片刻。 被子大约是刚从柜子压箱底的地方里翻出来的,摸上去很潮,还带着些久未晒过的霉味。 ……但总比没有好。 虽说已经是春天,但山间海拔高,入夜依旧很凉,何况外面还在下暴雨,他们甚至没有一张床。 但是…… 她和程嘉也要怎么办,这才是个大问题。 她现在是不喜欢他,也非常想快速地跟他撇清关系,但说到底,如果不是因为救她,他现在也不会跟她一起困在这里。 她倒还没有那么没良心。 一码归一码,一晚上而已。 陈绵绵沉默了半晌,还是没想出解决方法。最后她移开视线,挽起袖子,决定先去烧水。 柴火点燃,往炉灶里扔,有点烟气,但也让厨房暖和起来一些。 陈绵绵被烟呛了两声,起身用手肘擦了擦眼角,再准备蹲下来时,手里用来拨柴火的长树枝就被人拿走了。 程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接了一桶水,摆在灶台上,此刻接过她手里的树枝,高大的身影蹲下来,学着她的样子,颇不熟练地拨弄着炉灶里的柴火。 他一看就没做过这种事,动作极其生疏。 刚燃起来的火焰被他一拨弄,干柴压下来,扑灭了一半,只剩一个可怜的小火苗,还在夹缝里坚强地往上冒。 “……” 陈绵绵沉默半晌,看了他几眼,没说话。程嘉也没抬头,握住树枝的手紧了紧,下颌线绷紧,难得显得有些局促。 陈绵绵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用水把平坦大口的铁锅冲了一下,然后再回来,将那桶水倒进锅里的时候,炉灶下的柴火又点燃了。 程嘉也还是坐在那个地方,被顺风而来的烟呛得低低咳嗽,眼眶都轻微发红,但火苗倒是旺了不少,彻底燃起来了。 陈绵绵俯身,盖上木质的大锅盖,垂眼看了他两眼。 片刻之后,她绕开他,走到近门口的小木凳上坐下,开了口。 “过来吧,别傻蹲着了。”她喊他。 程嘉也闻言,缓慢地放下树枝,慢吞吞地走过来,都没抬眼,似乎不是很情愿。 那一瞬间,陈绵绵竟然毫无障碍地能看出他的心绪。 他大概以为她要继续方才未完的话题,问他什么时候回去,要求给个结果,因而感到抗拒。 但陈绵绵现在不太有心情。 她太累了,只想好好休息一夜。 她抬眼看着他,呼出一口气,出声问道, “今晚怎么办?” 0089 89 落淤泥 89 程嘉也倒是难得地没有让她纠结太久,只是看了她一眼,然后那点不情愿散去,像不动声色地松掉了一口气,连紧绷的肩线都轻微一塌。 “我睡外面。”他说。 然后他俯身拎起那张小小的矮脚木凳,走出厨房,回身,很轻地掩上了门。 干脆利落,顺理成章,没什么犹豫和纠结的点。 外面刮起的大风又被木门隔绝,室内炉灶里的火焰噼里啪啦,轻微的声响更显静谧,温暖而安静。 陈绵绵坐在那儿,双手交握,搭在膝盖上,闭了闭眼,很轻地呼出一口长气。 直到锅里的水烧沸腾,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她才起身,揭开锅盖,把桶拎到炉灶边,用水瓢舀了热水出来。 在来村庄的路上被淋湿透,虽说换上了主人家的干净衣服,头发也在休整的这段时间里干得差不多了,但还是觉得冷。 被淋湿过后,如果不及时换上干净衣服,洗个热水澡,很容易感冒。 陈绵绵环视四周,确认门和窗都已经关上,室内无人,才缓慢地解开棉麻长袖的纽扣。 约莫是主人家自己做的衣服,扣眼很紧,纽扣小,一颗一颗地解开,需要耐心和时间,很是费力。 陈绵绵一边解,一边无意识地将视线上移。 木门简陋,锁扣也是自己打上去的,底下门缝略宽,能看见水泥地延伸出去的一点外面。 矮脚木凳落在门口,中间靠右。 灯影轻晃,门口那人的影子随着焰火晃动的频率和方向,一晃一晃的,时而落在门外,时而落进门内。 约莫是坐着的,不用看都知道,双手搭在膝盖上,身体前倾,半阖着眼,视线不知道落在哪里,动也不动。 陈绵绵解纽扣的手顿了一瞬。 她此刻才忽然想起来,方才到时,主人家儿子没回来,程嘉也也没提,好像就没托阿姨给他找衣服。湿透的衣服在身上穿了小半天,都快被体温烘干了,让人一点也想不起来这件事。 怪不得他脸色有些白。 连衣服都没换。 沉默片刻后,陈绵绵呼出一口长长的气,闭了闭眼,犹豫半晌,拿起水瓢,又往锅里加了点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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