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神宗这边事务能不能暂且放一放?去一趟济州再回来,也不耽搁。 姬玉泫复思量了片刻,算了下时间,终于点头同意。 魔龙子大喜,干脆在南宫府住下来。 南宫府是南宫世家的地盘,姬玉泫无权干涉魔龙子去留,对此并不多言。 不过,因魔龙子造访,姬玉泫离开玉溪镇那日途中多了个变数,遭遇伏击之时,魔龙子不知内情,与剑神宗人大打出手,直将蒙了面的傅明奂打个半死,此乃后话。 玉溪山谷数十里外的剑神宗,樾清居南院南三阁,乐小义与左诗萱相认后到左诗萱房中做客,两人相谈甚欢,不觉间已月上中天。 左诗萱问起乐小义紫玉葫芦的事,乐小义没提姬玉泫,就说被自己不慎弄丢了,左诗萱不疑有他,又询问乐小义幼年时的遭遇,如何来到剑神宗。 左诗萱坦言她在怀疑剑神宗身份的时候就派人偷偷调查过,但是乐小义在来剑神宗之前的经历无人知晓,也无从查起。 乐小义自己从来没有与人说起过自己小时候的事,但凭乐小义来剑神宗时虽然受伤,但有修为在身,且随身有一把旧剑可知,乐小义幼年时应有贵人相助,只不过后来不知何故失散了。 ===第32章=== 左诗萱的猜测与乐小义的经历基本吻合,只是她不知道乐小义更小的时候吃过多少苦。 我的养母是一名农妇,她捡到我的时候我还在襁褓中,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乐小义回忆着以前的事,很多记忆已经模糊了。 她捡着记得的告诉左诗萱,将与姬玉泫有关的部分全部略去,只说紫玉葫芦被人认出来,然后那人给了她一本心法秘籍,告诉她她的父亲是乐君皓,剑也是此人送的。 说到此处,乐小义苦笑了下。 她向左诗萱坦白前些时日自己去藏书楼看到一册卷宗,卷宗里说乐君皓狼子野心,不仅偷学魔功堕入魔道,更暗害同门祁剑心,然而当初教导她修炼的前辈却告诉她乐君皓是个侠肝义胆之人。 所有有关乐君皓的往事她都是听人口述,自己了解的并不详尽,所以不知道该信谁所言。 左诗萱闻言,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肩,意有所指地宽慰她:虽然世人的确对乐君皓前辈诸多指摘,但我还是信姑母所言,历史皆为历代君王所写,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卷宗所记多有不实之处,不必放在心上。 左诗萱称左云琴为姑母,却唤乐君皓为前辈,个中缘由大家心知肚明,都没有说破。 从这一句话里,乐小义听出了几分深意,左诗萱应该知晓一些内情,自尉迟弘义坐上宗主之位,卷宗上的内容如何记载肯定是经过他的授意,事实真相恐怕不只是书面所载的那么简单。 乐小义懂得分寸,左诗萱没有细说,她也没有贸然去问,心中对左诗萱的体贴颇为感激,便朝左诗萱点头道谢,又继续讲自己的经历。 后来传授乐小义修炼的高人有事离开,再未回来,临走前为乐小义指了一条明路,告诉她龙吟山脉里有大禹王朝最强宗门,她就寻来了。 乐小义在心里默默向左诗萱告罪,因事关姬玉泫,她不得不小心谨慎,哪怕明知左诗萱对她已经格外好了,她还是修饰了这部分经历,同时也在心中暗道,若以后有机会,征得姬玉泫的同意,便向左诗萱坦白。 她揪了一把耳边的头发,缠在手指上,很不好意思地说:结果我入山之后没有找到剑神宗,反而被一头成年的剑脊虎打成重伤,若不是宗内高手出手相救,我可能就死在龙吟山脉了。 左诗萱没有嘲笑她,反而一脸心疼和惋惜,若不是在剑脊虎手下重伤,乐小义早就成为外门弟子了,她们何至于到今日才相认? 表姐,有件事我想拜托你。乐小义说完,不知想到什么,坐正身子,肃整了脸色。 左诗萱见她如此,也凝眉正色,应道:你说。 乐小义叹了一口气,为自己的心思感到愧疚,她在心里整理好措辞,这才开口:我想,私下我唤你作表姐,但在外面,我还是称呼你师姐,我的身世 乐小义心里有一瞬的难堪,她的身世并不光彩,尽管上一辈人的恩怨与她无关,她甚至一次也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但不管往事有多少隐情,现实带给她的,只有重重危机。 甫一咬牙,她才把已经打好腹稿的话说下去:我的身世不宜广而告之,虽然表姐认我,但我想,左氏中,像表姐这样承认我的人恐怕不多,我也是三生有幸才能与表姐相识,如此实为无奈之举,还请表姐帮我。 就算她身上有左氏的血缘,但她的身份注定不可能为左氏所接受,乐君皓又是千夫所指的大恶人,她无依无靠,为了能在剑神宗修炼,也为了能继续苟活于世,她不得不在羽翼丰满之前,向世人隐瞒自己的身份。 左诗萱当然明白乐小义的难处,善解人意地应了她的请求,不再言此事,转而言道:明日你与我一起去见轩和长老。 见乐小义面有不解之色,左诗萱解释道:今日幸得轩和长老相助,我甫一见你无事,忘了同轩和长老串词,图谱我是当着旁人的面交给他的,此事恐被人拿去擅做文章,所以明日我带你去拜见他,与他说一下此事。 乐小义还以为左诗萱看出了什么,听了解释她那突然慌乱的心跳才缓缓平复下来。 今日轩和于众目睽睽之下用图谱换回乐小义,而那图谱又不是来自剑神宗,左诗萱作为左氏天资卓绝的后辈,暗中关注她的视线不少。 她此次突然拿出自家的藏物帮助乐小义,肯定有人要探她这一举动是否暗藏深意,乐小义和左诗萱又是什么关系。 往事知情者甚少,但左云琴与乐君皓那一段过往并非隐秘,联系乐小义的姓氏,难免有人多想,左诗萱的担心不无道理。 乐小义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感激道:谢谢表姐。 左诗萱倒是对此不甚在意,举手之劳而已,她继续嘱咐乐小义:此后若有人问起,你便说先前在雾林中时,姬玉泫原本的目标是我,但你为了救我不惜自损挡下了姬玉泫,我趁机逃走了,你于我有救命之恩,我拿图谱救你是为了还你的恩情。 乐小义目瞪口呆,左诗萱扯起谎来眼睛都不眨一下,她心里忽然浮起一丝奇怪的感觉,不由走了一下神。 记住了吗?左诗萱两指叩了叩桌面。 乐小义莫名心虚,连忙点头:记住了。 左诗萱这个解释可信度非常高,当时在场醒着的人只有左诗萱乐小义二人和前来抓人的姬玉泫。 乐小义被擒的具体经过左诗萱并未告诉何云露,姬玉泫自不会透露内情,所以相当于知晓当时情形的只有左诗萱和乐小义,只要她们两个统一说辞,就不怕旁人别有用心。 而且,不论对剑神宗还是左氏而言,左诗萱的价值都远远高于乐小义,姬玉泫要抓左诗萱合情合理。 乐小义暗自咋舌,又比左诗萱想得更深一些,这套说辞甚至还误打误撞地撇清了姬玉泫抓走她这一看似随意实则深究时略显怪异的举动中包藏的私心。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完全亮,山林中一片寂静,偶有一两声虫鸣。 左诗萱与乐小义相伴前往宗务厅拜见轩和,在厅中待了一炷香的时间,左诗萱先行离去,乐小义被轩和以有事相询为由留下来。 长老有事问我?乐小义恭恭敬敬地站在轩和面前,微微低眉,神态顺服。 在南院住着,可还习惯?轩和开口,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嗯,南院的师兄师姐对弟子照顾有加。 轩和点了点头,复道:南院人少,早几年前出了点事,所以近些年都没有招收新弟子,院中弟子一半以上都有脉元境修为,你虚心一些,多向周围人请教,大有裨益。 弟子受教了。乐小义垂首。 念及轩和的身份,她想了想,道:长老,弟子想问您一个问题。 事关柳执事?轩和早有意料。 乐小义点头:五年前柳清风杀死了南院几个新入外门的弟子,我想知道这件事是怎么回事。 如果她问起,但凡你知道的都可以回答。 轩和想起了姬玉泫给他的传信中提到的这句话,同时浮现在他脑海中的还有柳清风那张暮气沉沉的脸,他叹了一口气:此事事出有因,外界传言并不属实。 乐小义抬眼,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 那三个小弟子初入外门,不知天高地厚,外出做任务的时候偷偷离开管辖地界,结果在龙吟山脉中走失,途中遭遇神秘凶物袭击,柳清风出去找到他们的时候,这三个人只剩一口气,四肢都被凶物咬掉了。 乐小义倒吸一口冷气。 轩和神情淡漠地继续说下去:人救不了了,拖着也是死路一条,柳清风送了他们最后一程。 既有这等隐情,为何柳执事不为自己平冤?乐小义不解。 轩和又是一声叹息:个中缘由不得而知,柳清风自己要求承担全部罪责,于是被宗门禁足于南院,此后消息被有心人散播出去,南院因此风声鹤唳,也有一部分弟子要求调转去他院,柳清风一概没有挽留。 所以,樾清居其他三院的外门弟子都有四五十人,而南院只区区十九人。 乐小义也心有戚戚焉。 还有问题吗?轩和问她。 没有了。乐小义摇头,主动道,长老若无其他吩咐,弟子就先告退。 轩和示意乐小义稍候,然后从袖兜内取出一枚玉简,交给她道:回去再看。 乐小义见着那枚熟悉的玉简,心头一动,脸上不由自主浮现一抹欣喜,双手将之接过。 轩和挥了挥手,乐小义躬身告退。 从宗务厅出来后,乐小义想起何云露,听左诗萱跟她提过,何云露前日受伤颇重,回到西院后夜里高热不退,昨日一大早就被同院的人送去药堂。 左诗萱来看过一次,烧已经退了,但药堂的医师说她的伤势需要再养两天才能回西院,故而现下她人还在药堂将养。 药堂里四处都充溢着浓郁的药草味,乐小义以前常来药堂,熟门熟路,向药堂伙计问过何云露所在后,她轻车熟路循着那间厢房找过去。 轰! 正上楼时,何云露所在的那间厢房传出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随即整栋小楼跟着颤抖一下。 第37章 乐小义一怔, 立即反应过来,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阁,眼前的一幕令她瞳孔一缩, 蓦地驻足。 一个身形健硕的男子拎着何云露的衣领, 将她的身体抵在楼阁围栏边的梁木上, 何云露在他手里毫无还手之力, 无论如何挣扎踢打, 捏在她领间的那只铁钳般的手皆纹丝不动。 你是什么人?!快住手!乐小义寒面怒目,疾步上去,抽出剑刃就朝此人斩去。 男人侧目, 唇角勾起轻蔑嘲讽的弧度, 胳膊一摆,提着何云露那只手转了方向, 乐小义这一剑若真的挥下去,何云露必定受创。 乐小义及时收了剑势, 何云露的五官因痛苦皱成一团,她艰难睁眼, 看见身前不远处的乐小义,眼里闪过一瞬欣喜, 随即她猛地咬牙, 没唤乐小义的名字, 只着急道:你快走! 乐小义当然不会走,她单手持剑,目光越过何云露, 冷厉地看着何云露身后一言不发的凶恶男人,视线扫过此人身上做工精细,领口有两道蓝纹的衣袍,心里一沉。 此人是剑神宗内门弟子,修为至少为骨元境。 你到底是谁?要干什么?乐小义攥紧剑柄,再一次质问。 男人没有回答她,阴鸷的双眼在乐小义脸上来回逡巡,片刻后哼声反问:你是乐小义? 乐小义还没来得及应声,何云露情绪越加激动,更加用力地挣扎起来,朝乐小义声嘶力竭地咆哮:你快走啊!去找长老来! 男人被何云露这番话激怒,反手就是一个巴掌:你这个贱女人! 何云露的头被扇向一边,一侧脸颊肉眼可见地红肿起来,可她仍死咬牙关,愤恨地瞪着眼前不讲理的粗野男人。 阁楼上的动静很快惊动了药堂的伙计和执事,走廊尽头传来一声厉喝:住手!裴昊北!休要在药堂放肆! 裴昊北? 乐小义两眼睁大,心里隐约了悟,明白了何云露为何遭难。 药堂有两名常驻执事,皆是骨元境修为,没有把握从情绪激动的裴昊北手中救下重伤的何云露,故而他们都不敢轻举妄动,但他们在赶来之前,已经吩咐药堂帮忙的伙计去宗务厅汇报情况。 裴昊北对药堂执事的呵斥充耳不闻,乐小义心念电转,在裴昊北又一巴掌落下之前,急急高呼:裴昊南的死另有隐情! 裴昊北的动作果然顿住,他一双铜铃般的牛眼满是血丝,暴躁地摇晃何云露,并指着乐小义的鼻子怒斥:分明就是你们这两个贱女人害死了我的兄长! 这是乐小义见他说的第一句话,他急怒之下还欲对乐小义动手,就在他分神的瞬间,乐小义骤然拔剑,一道剑气掠空而过,斩向裴昊北紧抓着何云露不放的那只手。 裴昊北猝不及防,手臂被划开一道血口,下意识松了手,药堂两名执事不约而同地冲过去,一人救下何云露,另外一人试图压制裴昊北。 我要杀了你!突然遭到袭击的裴昊北更加震怒,他愤声咆哮,爆发出远超正常水平的力量,一掌震开阻截他的执事,像一头下山猛虎,张牙舞爪地扑向乐小义! 乐小义无法正面接招,也怕裴昊北一掌震碎了她的思泫剑,故而见裴昊北扑来,她第一反应是收剑入鞘,飞身急退。 但裴昊北快如闪电,突进的速度是她退避的好几倍,几乎一个闪身的时间,裴昊北就已欺近她两步之内,隔空一拳击中乐小义的胸口。 乐小义只觉重锤扑面,像有一座大山朝她压过来,身体瞬间腾空,倒飞出去,尽管她已经尽可能卸去那一拳的力量,落地时还是在走廊上擦出一道血印,铺陈在地面上的竹板寸寸炸裂。 裴昊北还不停手,势要将乐小义置于死地。 两位药堂执事来不及相救,眼看乐小义就要遭裴昊北的毒手。 忽然,一只苍白的手印凭空出现在裴昊北上空,下压的须臾,笼罩整个楼阁的气机随之一动。 轰! 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裴昊北被那手印按进地面,大力压穿了长廊上的竹板,裴昊北的身体从二层摔下,把一楼的走廊也砸穿,最后陷进廊下的土坑里。 突然出现在长廊之上的人,是柳清风。 乐小义呼吸困难,瘫在地上一动不动。 何云露大喊一声乐小义,眼眶通红,若不是药堂执事拽住了她,她已经不顾危险朝乐小义扑过去了。 柳清风将乐小义提起来,拿了一枚丹药喂到她嘴边,待乐小义将药服下,他一句话没说,转身就走。 何云露惊魂未定,本想问问柳清风乐小义如何了,但畏于柳清风寒冷如霜的脸色,终是没敢吭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柳清风带走乐小义。 柳清风拎着乐小义行至药堂厅门处,遇见迎面而来的轩和。 清风。轩和出声,语气意外熟稔。 柳清风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停下脚步。 轩和看向他手里陷入昏迷的乐小义,道:裴昊北一事我会处理。 那是你分内之事。柳清风依旧面无表情。 轩和眸色微沉,叹了一口气:你要带她去哪儿? 柳清风木然的脸上突然浮现一抹笑,只是这笑意颇有些讽刺的味道:连你也在怀疑我。 ===第33章=== 轩和一怔,沉重的眼睑耷拉下来,瞳孔深处投射下晦暗幽深的阴影,将一闪而逝的悲哀很好地掩藏,表露在外的依旧是从容不迫的样子:所有人都有嫌疑,但我唯独不会怀疑你。 柳清风牵了牵唇角,对轩和这句话不知信了多少。 他没再与轩和多说什么,脸上笑容淡了,与轩和擦肩而过。 药堂两名执事带着何云露先后从楼阁二楼跃下,裴昊北口鼻溢血,挣扎着要起身,然而试了几次,只有双手胡乱扑腾,身边碎裂的竹板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其中一位执事一步迈上去,将重创的裴昊北从土坑里捞起来。 轩和查看了裴昊北的伤,苦笑着摇了摇头。 裴昊北背脊骨受创,从腰后的位置一分为二,断裂处脊骨粉碎,除非宗门中修为已达溯源境的长老出手,方有治愈的可能,否则,裴昊北后半辈子只能在轮椅上度过了。 整个宗门内,溯源境的高手只有七位,其中三人都是客卿,再往上只有宗主和老宗主,大能们常年闭关,出手的机会近乎于无。 裴昊北虽然意识清醒,但他下肢无力,一双虎目空洞绝望,似乎还不明白为什么双腿没有半点知觉。 带下去吧,让人治好他的外伤。轩和掀起眼皮,漠然地吩咐,去查一下,是谁给他递的消息。 外门和内门虽然相距不远,但自乐小义一行人在雾林遭到龙蚺袭击,到姬玉泫现身抓走乐小义,再到后来轩和带人将乐小义救回,一共只用了两天时间。 这两天里,消息是被封锁的,虽然裴昊北迟早会得知裴昊南的死讯,但这个速度未免太快了。 轩和猜测乐小义与何云露得罪了什么人,对方震怒至极,才会故意将消息早早递给裴昊北,说不定还添油加醋地说了什么,导致裴昊北对乐小义二人格外憎恨。 左诗萱是在事发之后才接到裴昊北袭击药堂的消息,她匆匆赶去药堂的时候,轩和已经做好善后。 何云露原先暂时落脚的那间厢房损坏严重,药堂执事给她换了一间更宽敞的,左诗萱来时,她端着已经凉透的药碗发呆。 何师妹。左诗萱轻叩门扉,何云露从呆滞中惊醒,碗里的汤药险些洒出来。 何云露抬眼看她,礼貌地问了安,放下盛药的石碗。 左诗萱走近,发现何云露两只通红的眼睛肿得像核桃,左侧脸颊红肿未退,嘴角的伤口凝血结痂,神态哀恸疲惫。 一见左诗萱,何云露紧绷的心神撑不住,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砸在桌上啪嗒啪嗒地响。她双手掩面,呜呜哭得伤心,一声一声抽噎让听的人心里也跟着难受。 左诗萱不愿在这时候催促,于是安静陪在旁边,但淡淡聚起的眉心宣示她内心的忧虑。 何云露这样哭下去,怕是要哭坏眼睛。 左诗萱正想着如何劝说,何云露的哭声渐渐小了。 她压抑着情绪,愧疚而难堪地对左诗萱说:师姐见笑,我失态了。 左诗萱摇头,朝她宽慰一笑:好些了吗? 何云露闷闷地嗯了声,哭过后的确好一点了,心里梗着的那股气纾解了不少,虽然还是难过,但不至于崩溃痛哭了。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左诗萱适时递上一条干净的手帕,举止温柔地替她擦净眼角的泪滴。 何云露不适应左诗萱这样亲近的动作,又为自己此时多心而羞愧,于是她从左诗萱手中接过手帕,哽咽着说:多谢师姐,绢布我之后洗净了再还给你。 左诗萱摆手示意她无妨,又问她药凉了是否重新煎一副来。 何云露受宠若惊,赶忙双手抱起石碗将汤药一饮而尽,左诗萱见她如此,面有无奈之色: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很怕我? 没有。何云露立即摇头否认,但放在桌下的手却偷偷攥紧了绢布。 左诗萱眨眨眼,没有深究,转而询问起她的伤势。 已经好很多了。何云露有问有答,状态比刚才好一些,抽噎声也小了,谢谢左师姐。 她知道左诗萱的来意,遂深吸一口气,主动开口:裴昊北要杀我替裴昊南报仇,乐小义为了救我被裴昊北打伤了,柳执事及时相救,重创裴昊北后带走了乐小义,我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乐小义受伤了,左诗萱心里一沉。 她应该是来探望我的,却遭了无妄之灾,为什么我总是拖累她?说着,何云露双眼又湿润了,眼眶里盈满泪珠,摇摇欲坠。 这不是你的错。左诗萱压下担忧之情,冷静地安慰她,你与乐师妹也算是好几次共患难的朋友了,你难道还不了解她的为人吗?你有难,她当然会帮你,没有人能预先知道歹人什么时候出现,你不必为此自责。 这件事发生,左诗萱心里也有同样的疑惑,她事先叮嘱过何云露小心,但裴昊北得到消息的实在太快了。 可她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一次如此,两次也是如此何云露悲从中来,双手捏紧手帕捂住眼睛,做了两次深呼吸调整情绪,这才咬着唇继续说下去,我宁愿她不要救我,也好过看着她受伤,我却无能为力。 左诗萱见何云露难过至此,面有深思之色。 她自问自己也很关心乐小义,在乐小义被姬玉泫抓走之后,她一整夜都没睡着,心中焦虑不已,这次的事情发生,她听说乐小义事发时也在药堂,遂匆匆赶来。 听说乐小义受伤,她心里也非常担忧,想着稍后去寻柳执事问问情况,却远不如何云露这般伤心难过。 或许,站在何云露的角度,她是被救下的那个人,所以心里愧疚与担忧并存,才会如此情难自禁? 左诗萱在心里给何云露的失控找好理由,想了想措辞,突然道:何师妹,你信不信命? 何云露闻言一怔,张口结舌,半晌,才应了声:我不知道。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所以无法立即得出答案。 左诗萱朝她笑了笑,言语从容而温柔:我却相信,有些人生来就要经历比别人更多的磨练。 何云露一脸惊讶。 左诗萱微笑着继续说下去:命运总是不公的,这个世界从不缺少精英之才,但为什么真正走到巅峰的人往往不是那些初时惊才绝艳之辈? 何云露不知如何接话,左诗萱也没有等她回答。 人的一生会有很多际遇,也伴随着不知何时降临的凶险,与其说人一生都在经受苦难,我倒更愿意称之为磨练,像乐师妹,她是心有侠义之人,心胸宽广,命中便不乏贵人相助,这样的人注定会比别人经受更多考验,但哪一次凶险的遭遇她没有化险为夷? 百炼方可成钢,人亦如是。我相信乐师妹前途无量,不会被区区一个裴昊北绊住脚步。 她选择牺牲自己救了你,你的确应该为此感恩,却不该这般伤怀。左诗萱看着何云露的眼睛,她救你,是因为她认为你值得她救,但若连你都觉得不值得,岂不是辜负了她一番心意?你要做的,应该是让自己振作起来,成为值得她以性命相托的人。 左诗萱一番话对何云露而言无异于当头棒喝,醍醐灌顶,她愣怔然坐着,茫然的双眼聚起点点光芒,驱散晦暗的阴影,重获新生。 她会没事的。何云露说,她的声音虽然沙哑,但语气已平静下来,不是自我宽慰的开解,而是由心如此认为。 同时,她心里有个声音悄悄说:我会成为值得她托付性命的人。 左诗萱欣慰地笑了,起身道:好了,我回南院去找柳执事,看看乐师妹现下如何了。 何云露在左诗萱的开导下挣脱桎梏,心境开阔许多,对左诗萱颇为感激,她跟着站起身来,因腿脚不便,不能送左诗萱出门,只能扶着桌子朝左诗萱鞠躬道谢。 左诗萱虚按她的肩膀,示意她好好将养:我明日再来看你。何云露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明日她来,想必也会带来乐小义的消息。 柳清风将乐小义带回南院寒楼,亲自运功替乐小义疗伤,一轮运功结束,乐小义内腑伤势稍缓,药力散开,浸润经脉,脸上也随之有了些血色。 左诗萱前来拜访之时,乐小义将醒未醒。 柳清风让她进门,开口便问:她是乐君皓的女儿? 是。左诗萱一叹。 她知柳清风心里有与轩和一样的执念,轩和可以对所有人隐瞒,唯独不会瞒着柳清风。 她没事。柳清风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脸上虽没什么表情,但语气缓和了不少,往后她的剑法由我亲自教导,虎父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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