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当真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了。 蔡添喜有些不忍,可眼见着殷稷满脸冷漠,也不敢求情,犹豫许久才道:“是,奴才这就去传话,一定将皇上的意思明明白白地告诉谢蕴姑娘。” 他是想着趁机再去劝劝谢蕴的,殷稷也不知道是没听出来还是不在意,挥挥手便又看起了折子。 蔡添喜便悄声退了下去,等到乾元宫偏殿的时候,正好听见说话声传出来,抬眼一瞧,两人正开着门在晒太阳,有说有笑的,倒的确是很自在的模样。 他苦笑了一声,你这里自在了,可皇帝就要不痛快了。 他咳了一声,将两人的注意力都引了过来,谢蕴起身,微微一颔首算是见礼,蔡添喜满脸带笑地走了过来:“谢蕴姑娘这阵子日子过得如何?” 谢蕴似笑非笑看他一眼:“自然是极好的。” 蔡添喜目光扫过她冻得通红的手,心里叹了一声:“姑娘,借一步说话。” 秀秀识趣地端着自己的东西出去了,谢蕴搓了搓手:“里头还不如这外头暖和,就不请公公里头坐了。” 蔡添喜知道这人聪慧,也不再拐弯抹角:“你就听咱家一声劝吧,和皇上置气,犯不着。” “他又想怎么样?” 蔡添喜没言语,却看了一眼秀秀。 谢蕴跟着看过去,瞬间便明白过来,脸色跟着一暗,如果秀秀被调走,她就只剩一个人了。 再不会有人和她说话,她也没办法知道外头的消息,枯燥的日子会一日一日的重复,所有对世界的感知都来自于窗户外头的日升月落。 想想都可怕。 蔡添喜看出来她的忌惮,话说得颇有些苦口婆心:“做奴才的,委屈就得当饭吃,只有主子高兴了,咱们的日子才会好过,你说是不是?” 谢蕴何尝不知道?可还是那句话,若是连这种气性都没了,这五年她要怎么熬过去? “就不送公公了。” 蔡添喜颇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可非亲非故,能说到这个份上他已经够尽心了,别人不肯听,他也没办法。 秀秀跟着蔡添喜走了,明明只是少了一个人,偏殿却陡然冷清了下来,谢蕴看着不大的屋子,莫名觉得空荡。 要是一开始没让秀秀陪着她就好了。 她扶着门框慢慢坐在了门槛上,托着腮看着日头一点点落下去,夜深人静,殷稷又没回来,她关了门,将刺骨的冷风挡在了外头,可身体仍旧冷得僵硬,她艰难地研墨提笔。 可刚落下一个字便又顿住了,她忽然想起来,之前那些信被人看过,还撕了。 这么嚣张的举动,不用想就知道是殷稷,他连封信都容不下。 罢了。 她将笔放了回去,将自己裹进了被子里,默默算着还有多久才会过年。 日子走得快些吧,一个人有些难捱。 然而时间仍旧有条不紊地往前,她将那本顺出来的书翻来覆去的看,几乎倒背如流,等她完全没办法再读下去的时候,距离秀秀离开才不过半个月。 她只好给自己找事情做,翻箱倒柜找出了布料,做内衫,做鞋袜,可等上身的时候她才恍然惊觉,竟都是殷稷的尺寸。 围着这个人转了太久,明知道不该,可心里还是不知不觉就装满了他。 她盯着那铺展了一张床榻的布料怔怔看了许久,直到身体被偏殿的阴冷冻得几近僵硬,才抬手一件一件仔细叠好,收进了柜子里。 如果没有意外,这些东西再也不会有被拿出来的一天了。 她将柜子落了锁,刚要上床歇着,门外就嘈杂了起来,她很熟悉这动静,殷稷回宫了。 犹豫许久,她还是打开窗户看了一眼,她曾看见过这情形无数次,殷稷被簇拥在人群里,明明他们就在同一座宫殿里,同一个屋檐下,却遥远的仿佛永远都碰不到。 更悲哀的是,那不是错觉,她无比清楚的知道,过去宛如天堑,横在他们中间,跨不过去的同时,也彻底斩断了那个名为未来的东西。 她看着殷稷怔怔出神,门外的人感受的清晰鲜明,却连头都没侧一下,径直回了正殿。 他心情很好,隐约觉得用不了多久就会得到好消息了,不由推开窗户,往偏殿看了两眼。 蔡添喜有所察觉,心里微微一动:“这偏殿森冷,谢蕴姑娘又无事可做,人呐最怕清闲,就是再怎么嘴硬,也撑不了多久的。” 他有心逢迎,却不想殷稷毫无反应,就在他以为是不是自己声音太小,主子没听见的时候,对方忽然扭头看过来:“蔡公公是对人心都这般透彻,还是对偏殿的人格外了解?” 蔡添喜一愣,心里颇为古怪,按理说自己一个太监,怎么也不至于被人怀疑这种事,可这种话殷稷说了不是一次两次了。 他连忙解释:“奴才只是随口胡扯罢了,和谢蕴姑娘也不过是打个照面,哪说得上了解。” 殷稷意味不明的扯了下嘴角:“不用解释,你要是有心,朕把她赏你做菜户也可,使唤了这么些年,又不肯听话,也有些腻了。” 第35章 错的离谱 蔡添喜被吓得不轻,且不说他的年纪比谢蕴的爹都大,就算真的年纪相仿,那也是龙床上的人。 “奴才不敢,皇上莫要拿这种事说笑。” 殷稷眉梢一扬:“怎么,你也瞧不上她?” 德春一听这话头不对,连忙将宫人撵了出去。 蔡添喜“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皇上饶了奴才吧,谢蕴姑娘好歹也是您的人,便是再不济也不是奴才这种腌臜人敢肖想的,奴才绝不敢动这种念头。” 殷稷垂眼打量他许久才一抬下巴:“起来吧,朕不过与你说笑而已,好歹也曾与朕有过婚约呢,若是真赏了你,朕的脸也别要了。” 蔡添喜连连应声,被惊出了一脑门的汗,爬起来的时候只觉浑身发冷。 殷稷挥挥手将他撵了下去,透过窗户再次看向偏殿,人最怕清闲吗? 那朕应该很快就能看见你卸下骄傲的样子吧……真期待呢。 然而一等五六天,偏殿那边还是毫无动静。 他刚好起来的心情又沉了下去,目光时不时便落在蔡添喜身上,若是谢蕴认错,第一个知道的人应该是蔡添喜。 可最近对方却是提都没提过谢蕴……是真的没消息,还是他忘了说? 他数不清第多少次看过去,看得蔡添喜很是胆战心惊,琢磨着自己最近并没有犯什么事,朝里也没发生什么值得心烦的事,一时很是摸不着头脑。 可总被皇帝这么看着也不是个事儿。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皇上可是有什么吩咐?” 殷稷收回目光:“没有。” 他又低下头去看折子,蔡添喜眼见他十分认真的样子,心里一松,可没多久,那股针扎似的目光就又落在了自己身上。 他心里叫苦不迭,却是半分也不敢烦闷,只能更小心地抬头看了过去,这次却没等他发问,殷稷先开了口:“你是不是有事情要和朕说?” 蔡添喜被问得一懵:“奴才……该有事情要说吗?” 殷稷拧眉看着他,蔡添喜被看得没法子,只能硬着头皮去想,却是真的想起来一件事:“昭阳殿那边来人传话,说内侍省新遣去昭阳殿的宫女,悦妃娘娘不太满意,想着换几个人。” 殷稷脸一沉,萧宝宝不是不满意这几个人,而是不满意宫里的人,她这是想从萧家调人进宫伺候她。 “给她换,换到她满意为止。” 蔡添喜连忙应声,心里知道这是打定主意不肯再让萧家人进宫了,也是防备着宫里宫外互通消息。 萧家如今势头正盛,若是前朝后宫勾连太过,难保不会出岔子,可殷稷才登基三年,又是从外头认回来的,根基不稳,还要仰仗萧家,并不能在明面上做什么,倒也是有些憋屈。 蔡添喜唏嘘一声,便是九五之尊也有难过的槛啊。 可念头还没等落下,殷稷的目光就又看了过来:“你应该还有别的事吧?” 蔡添喜被问得头皮发麻,他到底有什么事该和皇帝说啊? 他满脸茫然,殷稷看得拧眉:“你仔细想想。” 蔡添喜被逼得欲哭无泪,脑海里忽地亮光一闪,皇帝该不会是想知道谢蕴的消息吧? 可想起上次那惊得人浑身冷汗的话,他又怎么都不敢主动提起,末了他还是一咬牙:“皇上,奴才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求您提点提点?” 殷稷却又闭了嘴,半晌没吭一个字。 蔡添喜本以为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殷稷却忽然咬牙切齿道:“朕还是太仁慈了……既然她这么能忍,想来对外头的事也不会感兴趣,门窗都给她封了吧。” 蔡添喜一顿,明知道不该开口,可还是忍不住求了句情:“皇上三思,真要是这么关起来,怕是会病啊。” 多少冷宫的娘娘都是这么被关疯了的。 殷稷嘴唇一抿,迟迟没再开口。 蔡添喜知道这是还有余地,正要再开口,德春忽然进来小声禀报:“皇上,长信宫的秦嬷嬷来传话,说太后请您明天过去用晚膳。” 太后和皇上不是亲母子,彼此间只是维持面上的和睦,连晨昏定省都被太后免了,这冷不丁请他过去必然是有目的的。 殷稷一想就明白了,这是年关将至,宫里要开始筹备了,往年这事儿都是谢蕴去帮衬的,那时候长信宫只是来传句话便将人领走了,今年特意要用晚膳,必然是有了别的想法。 可殷稷在意的不是太后的打算,而是谢蕴的。 怪不得死扛着不肯认错,她一定是猜到了自己不会给后妃这个体面,到时候不得不放她出来…… 都算计到朕头上来了! 殷稷怒不可遏,一拍桌子:“你现在就回乾元宫,将朕的话一字不落的传下去。” 蔡添喜眼见他勃然大怒,不敢再说什么,连忙去传了话。 谢蕴听见外头响起脚步声,连忙抬脚走到了门边,她虽然努力给自己找了事情做,可仍旧是闲得发慌,慌到任何风吹草动都不愿意放过。 她抬手就要开门,可门板却“砰”的一声响,随即几道人影投射在上头,有细碎的人声响起,然后是乒乒乓乓的敲击声。 谢蕴一顿,抬起的手没有落下,只是放轻了动作慢慢附在了门板上,敲击声化作不安的颤动一下下传到掌心,她抿紧了嘴唇一声没吭。 她知道这是殷稷的意思,他这是连看见日升月落的机会都不肯给她了。 等偏殿的门窗都被封死了,眼前彻底黑下来,蔡添喜的声音才从外头传进来,一开口先叹了口气:“谢蕴姑娘,你说你,闹到这田地何必呢?” 谢蕴仍旧没开口,只是靠着门板坐了下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到这个田地。 在殷稷心里,她就真的错到了这个地步吗? 第36章 惠嫔 殷稷一进长信宫便闻见了脂粉的香气,心里顿时有些腻烦。 昨天夜里他想着蔡添喜说的逼疯两个字一宿没睡好,虽然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可今日一天却都莫名的烦躁。 眼下又被人这样设计,便越发不痛快,却也只能忍。 他抬脚进了内殿,果然里头不止太后一个人,惠嫔也在,也不知道她说了什么,逗得太后不停地笑。 太后算是惠嫔的姑祖母,按照这个辈分来算,她该喊殷稷一声表舅舅。 但在权势面前,人伦也是要退让的。 他躬身行礼:“给太后请安。” 惠嫔被吓了一跳似的扭头看过来,连忙屈膝:“臣妾参见皇上。” 太后威严的脸上露出慈和的笑来:“皇帝快起来,今日倒是巧,惠嫔来探望哀家,便留了她一起用膳,人多也热闹些。” 虽然明知道这绝不可能是凑巧,可殷稷还是没有拆穿,笑吟吟应了一声:“倒的确是巧,朕也有些日子没见惠嫔了,冷不丁一见倒是险些被晃了眼。” 惠嫔生的英气,不同于悦妃的灵动,庄妃的柔顺和良嫔的病弱,她性子十分爽利,听见殷稷这么夸她,咧开嘴就笑了起来:“皇上别哄人了,臣妾这容貌可比不上姐妹们,四个人里头我最丑。” 太后嗔怪地看她一眼,却又忍不住笑起来:“哪有你这么妄自菲薄的?咱们荀家的姑娘,又岂是只看容貌的?” 惠嫔笑得没心没肺:“那长得比别人差,咱们也不能硬夸不是?太后,咱们什么时候用膳?肚子都叫了。” 太后似是没辙,摇头笑了一声:“罢了,皇帝也到了,就传膳吧。” 她说着看了殷稷一眼,见他在愣神,只当他是觉得荀成君这样的女子新鲜,生了兴趣,眼底不由闪过笑意。 殷稷也的确是新鲜,四个人里他对这惠嫔最陌生,先前是从未听说过的,不然也不会给个“惠”字的封号,这样的性子,属实不衬这个字。 不过反正都是摆设,也无所谓了。 他跟在太后身侧去了膳厅,这顿饭显然太后是用了心的,大都是殷稷喜欢的菜色,甚至还有兰陵那边的特产。 只是明知道对方另有目的,所以不管味道多好,他吃着也味同嚼蜡。 太后给荀成君递了个眼色,示意她给皇帝倒酒。 那酒不是寻常的酒,殷稷一闻味道就知道,他虽然不是非喝不可,但待会儿太后的提议他要拒绝,所以这酒还是得给面子。 不止酒要给面子,今天他怕是还得送惠嫔回九华殿。 他心里越发不痛快,面上却丝毫不显,既然已经登上了帝位,就要守住这个位置,在有能力不被各方掣肘之前,该忍的他都会忍。 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也由着太后安排,让惠嫔坐在了身边,甚至还耐着性子给她夹了筷子菜。 惠嫔有些意外,她比不上萧宝宝和殷稷是打小的情谊;也不是窦安康,因着体弱被殷稷处处优待;更没有庄妃王惜奴的缜密心思,能和皇帝说到一处去。 回回殷稷去她那里用饭,他们就是真的闷头吃饭,连话都不说一句,比起夫妻,倒更像是饭搭子。 这夹菜也是头一回。 可荀成君虽然性子直爽不拘小节,却不傻,她知道皇帝这是做给太后看的,也没往心里去,道了谢便低头自顾自吃东西。 太后却不这么觉得,先帝后妃无数,临幸过的没名没分的宫女更是不计其数,她打小生存的荀家,男子也都是妻妾成群,她自然觉得男人都是这幅德行。 眼见殷稷这幅态度便觉得他是动了心,说话也直接了些:“哀家年纪大了,你又没有立后,可年关将至,宫里琐事颇多又杂乱,总得有人管起来……哀家是舍不得劳累悦妃庄妃的,良嫔又身子弱,索性惠嫔在家中操劳惯了……” 殷稷微笑着打断了太后的话:“这就是太后偏心了,您心疼旁人,朕却是心疼惠嫔的,家中千娇万宠的女儿,入了宫如何能受这般劳累?” 太后被噎了一下,脸上的笑微不可查地一僵,不管话说得多好听,内里都是一个意思,这掌宫的权利,他不给。 她有些不甘心:“若是皇帝心疼惠嫔劳累,让庄妃来帮衬一把也使得。” 殷稷仍旧带笑,他自顾自倒了杯酒,意有所指道:“太后这酒真是佳品,朕竟也有些贪杯。” 太后脸色变幻片刻,虽然殷稷话说得含糊,可她还是听明白了,皇帝这是要她选呢,今天是要为了掌宫的事继续纠缠;还是退一步,助惠嫔得宠。 说到底,惠嫔是后妃,自然是皇帝的恩宠胜过一切。 只是这差事既然落不到惠嫔头上,那别人也休想沾手。 太后心里打定了主意,脸上便带了笑:“皇上喜欢便多喝两杯,惠嫔照顾人也是妥当的……” 她说着又叹了口气:“说起来新妃们刚入宫,也的确是诸事不懂,今年的年宴,还是哀家操劳着吧。” 殷稷心里一哂,说是太后操劳,可过往两年她也不过是动动嘴皮子,事情都是谢蕴做的,忙得她人都要瘦几斤。 每年这个时候,都得有好一阵子瞧不见人……倒是也清净。 “那就劳累太后了。” 太后摆摆手:“母子间不说这个,只是哀家毕竟年纪大了,精力不济,和皇帝借个人用用,想来你也不会舍不得。” 借的是谁太后不说殷稷也明白,他心里仍旧不想放谢蕴出来,可也知道,不放不行。 年宴上会有各方属国来朝拜贺,若是出了岔子,丢的是大周的脸面,他不能意气用事。 他颔首应是:“过两日朕便将人送过来,太后尽管差使。” 太后含笑说了声好,目光落在了惠嫔身上,目光微微一闪,随即疲惫似的揉了揉额角:“哀家年纪大了,就不留你们了……这月黑风高的,皇帝就送一送惠嫔吧。” 惠嫔先前见这母子二人说话,便一直在走神,冷不丁听见太后撵人连忙回神,却不防备听见这么一句话,下意识道:“不必劳烦皇上,臣妾也不怕黑。” 太后一哽,先前只觉得这孩子说话直,相处起来简单,却不想她不只是直,还有些傻。 她气得瞪了惠嫔一眼,惠嫔很是莫名其妙的挠了下头,满脸茫然地看了过去。 殷稷却很给面子:“朕也有些惦记九华殿的茶了。” 惠嫔张了张嘴,太后怕她又拒绝,忙不迭地开了口:“那就去吧,惠嫔,一定要好好照料皇帝。” 惠嫔听出了这话里的警告,没再说出不该说的来,跟在殷稷身后出了长信宫,可忍了又忍还是按捺不住开了口:“皇上,你是不是记错了?臣妾宫里没有茶,都是糖水。” 第37章 欲拒还迎 谢蕴这一觉睡得很久,打从门窗被封了之后,她就不记得过去多久了,开始还有灯烛可以点,后来灯烛烧完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殷稷从惠嫔嘴里听见了一点抗拒,这女人似是很不想他去九华殿。 他也懒得客套,总觉得说话拐个弯,这人就会所答非问。 “你是不想朕过去?” 惠嫔犹豫了一下:“也不是不想吧……皇上你不说话怪吓人的,臣妾有些打怵。” 殷稷一时有些哭笑不得,不说话就吓人? 这要是谢蕴,别说他不说话,就是他暴跳如雷,她都不肯服一下软。 人和人还真是不一样。 “太后开口,朕不好拂了她的面子,送你到九华殿朕就走了。” 荀成君松了口气:“好。” 顿了顿她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连忙又补了个礼:“多谢皇上。” 殷稷没再开口,自顾自抬脚往前,荀成君跟在他身边也哑巴了似的不吭声,只是却也不闲着,左顾右盼地,似是对长信宫很是感兴趣。 “头一回来?” 荀成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臣妾不大爱和人走动,是父母叮嘱要和太后多亲近这才来了一趟。” 殷稷侧头看她,神情有些晦涩,他不相信进宫的人会心思单纯,有什么说什么,这位惠嫔要么是在蓄意伪装,要么就是故意试探。 但不管哪种,他都懒得接茬。 剩下的路他便安静了下来,荀成君也没再开口,却是走到哪里都探着头看,好奇的样子像是真的从来没来过。 殷稷心里“啧”了一声,忽然有些好奇她会演到什么程度,索性不动声色地加快了脚步,不多时就把荀成君落下了,身后传来叫声:“皇上?皇上?完了,我把皇上弄丢了!皇上!” 她拔高嗓子开始喊,蔡添喜正要提醒一句,就被殷稷抬手阻止了。 他站在角落里,看荀成君急得团团转,仿佛他真的丢了一样,这才意味不明的哂了一声,慢吞吞开口:“朕在这里……你不好好跟着,乱看什么?” 荀成君循声找过来,被教训地讪笑:“臣妾不怎么出门,所以看什么都好奇。” 殷稷转身继续往前,大约是怕再走丢,这次荀成君老老实实跟着,没再晃神,眼见到了九华殿,殷稷才停住脚步:“朕就送到这里了。” 荀成君又道了谢,戳在门口没动弹,像是在等着殷稷走。 殷稷侧头看她一眼,却迟迟没抬腿。 荀成君似是有些尴尬,心虚地低下了头:“要不皇上进去坐坐?” 殷稷慢慢走近了一些,挺拔修长的影子笼罩在人身上,倒是十分有压迫感,惊得荀成君心脏咚咚直跳,隐约觉得太后的期望今天要成真了。 她脸色有些不自在,小声开口:“皇上……” “朕在,”殷稷慢慢开口,语调柔和,可说的话却宛如一盆冷水,“朕就不进去了,糖水伤身,惠嫔也要少喝。” 话音落下,他后退一步转身走了。 荀成君怔了一下才屈膝恭送,身后传来脚步声,是大丫头豆包。 刚才宫门外发生的一切她看得清清楚楚,此时忍不住开口:“主子,这皇上怎么真走啊,他连欲拒还迎的戏码都看不明白吗?” 荀成君没开口,豆包迟迟得不到回应,皱脸看了过来:“主子?” 荀成君这才摇了摇头,看不明白吗?是不想配合罢了。 糖水伤身……这位皇帝比想象中的要难缠。 但只要不是个色令智昏的人,她也就不必费尽心思去争宠取悦,谁不想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清净日子呢? “且再看看吧,不着急。” 蔡添喜快步追上了前面的殷稷,方才殷稷送惠嫔回九华殿的时候,他不远不近地跟在了后头,隐约听见了两人说什么。 惠嫔这样的女子宫里还是少见的,刚才殷稷被人撵着走却又不动弹的时候,他还以为今天真的会有第二位被临幸的妃子出现,结果却是他想多了。 皇帝还真是不好女色。 可这么说也不对,先前谢蕴没受罚的时候,几乎是每日里乾元宫都是要热水的。 若说他是喜欢谢蕴才如此有兴致,可他对谢蕴却又从来都没有好脸色,动辄苛责。 蔡添喜心里叹了口气,可能真的是他年纪大了,明明以往对人心十分通透的,现在却是不管怎么用心琢磨,都猜不透殷稷丝毫。 果然圣心难测啊。 他叹了口气,冷不丁瞧见殷稷停下了脚步,连忙也跟着停下,心脏却还是跳了一下,得亏看见得及时,不然就得撞上去了。 可殷稷虽然停下了,却又没做什么,就那么伫立在黑暗里,无声无息的。 蔡添喜有些摸不着头脑,冷不丁想起殷稷刚才喝的那些酒来,虽然说是助兴的酒,效力不会太大,可皇帝毕竟年轻力壮,这太后又不是皇帝的亲娘,说不得会为了成全惠嫔而下重手。 他担心起来:“皇上?可要传谢……” 话到嘴边他猛地顿住,虽然乾元宫近在眼前,传谢蕴伺候是最方便的,可毕竟人在受罚,而且最近每每提起她,皇帝的脸色都不太好,所以犹豫过后,蔡添喜嘴边的话还是变了。 “可要摆驾长年殿?” 殷稷抬手揉了揉眉心:“良嫔娇弱,朕醉酒之下难免会伤人,回乾元宫吧。” 蔡添喜连忙应声:“那奴才挑个老实的宫女过来……” 殷稷脚步一顿,脸色有一瞬间的诡异,随即冷笑出声:“不是有现成的吗,何必再找旁人?她总得有点用处吧?” 蔡添喜从他话里听出一丝嘲弄,直觉谢蕴这一宿不会好过,却一个字也不敢劝,正要遣人去传谢蕴,一抬头却见殷稷大踏步往偏殿去了。 偏殿的门昨天才封上,皇帝亲自下的令,这门窗封的自然十分结实,除了一个送饭的小口,连一处透光的地方也没有,这么看着活像是一座牢笼。 蔡添喜心里不由一紧,只是站在外头看一眼他都觉得压抑,里头的人该是怎么过的? 第38章 心是什么做得 谢蕴这一觉睡得很久,打从门窗被封了之后,她就不记得过去多久了,开始还有灯烛可以点,后来灯烛烧完了,屋子里便彻底黑下来,完全分不清楚昼夜。 她试图靠宫人送饭的次数来计算时间,可直到肚子饿得彻底扁平下去,都没有食盒送过来。 她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得皇帝待见的后妃尚且会被苛待,何况她这个奴婢。 这些饭食,怕是有人打算替她省下来了。 她靠在床头,在周遭浓郁的黑暗里,她唯一能听见的声音就是她的呼吸,若是没这点动静,她连自己的存在都要感受不到了。 怪不得冷宫会有那么多人是疯子,原来彻底的孤寂是这种滋味。 这么呆下去,她可能真的会服软呢…… 谢蕴甩了甩头,将软弱的念头抛了出去,不会有那一天的,殷稷忽然间又发作,手段这么激烈,应该是不得不放她出去了。 忍一忍吧,再忍一忍就好了。 她蜷缩进被子里,可偏殿的阴冷仍旧宛如附骨之疽,无时无刻不在侵袭着她,这薄薄的被子毫无抵抗力,轻飘飘的仿佛随时会被吹走。 真冷啊,可她的眼皮却在发烫。 她更紧地蜷缩起来,一下一下搓着手试图取暖,可手指却已经麻木冷硬的失去了知觉,仿佛已经不是她的了一样。 冷不丁什么湿漉漉的东西淌了出来,她一怔,十分迟钝地意识到她把自己的手抠破了,血流的不少,伤口应该很深,却奇怪地感觉不到疼。 她默默地摩挲了一下,将头埋进被子里闭上了眼睛。 耳边却忽然一声巨响,偏殿门不堪重负地“吱呀”一声响,谢蕴顿了顿才敢确定这声音是从门口传过来的。 有人来了。 她僵着身体坐起来,正要去找衣裳,一盏灯笼由远及近,而提着灯笼的人一身明黄,即便是夜色昏暗,也难掩他一身凌厉。 殷稷。 谢蕴怔怔看着他回不过神来,他怎么会来这里? “怎么,很惊讶吗?你不是笃定了朕不得不放你出去吗?” 殷稷开口,说话间已经越走越近,很快进了内室,抬手将灯笼放在了桌子上。 “朕亲自来告诉你敕令,不高兴?” 他这副样子,谢蕴便是心里真的松了口气也不敢露出丝毫,她拖着僵硬到几乎不听使唤的身体出了被子,屈膝行礼。 殷稷却仿佛没看见,由着她不受控制的颤抖,自顾自在凳子上坐了下来:“你是不是以为,朕为了顾全大局,就不得不饶过你这一回?” 谢蕴自己站了起来,垂眼看向殷稷,还是那张熟悉的脸,却比以往的时候更冷漠。 她默默抠进了手背上被自己不小心碰出来的伤口,痛楚迟钝地涌上来,慢慢压住了侵入骨头的冷意。 “若是皇上如此不情愿,年节之事,大可以命四妃协同,也不是非奴婢不可。” 这种时候还要针锋相对,蔡添喜在门外听得清清楚楚,恨不得进去捂住谢蕴的嘴。 他实在是不知道这谢姑娘是图什么,示弱而已,有那么难吗? 不示弱也就罢了,难道连不说话也不会吗?何必非要激怒皇帝? 皇上还喝了酒,要是酒劲上来…… 里头一声巨响,是凳子被殷稷踢翻了,殷稷果然被激怒了:“明知道软肋捏在朕手里,还要如此,你果然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谢蕴一惊,声音不自觉一颤:“你应了我会放我出宫的。” 殷稷凉沁沁一笑:“朕金口玉言,当然不会出尔反尔……可你出宫去哪呢?若是你谢家人不小心死绝了,你还出宫做什么?” 一股凉气自脚底窜上来,谢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明知谢家于国有功,你还要为了悦妃拿他们来威胁我?” “于国有功?” 殷稷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他抬手摁了摁心口,谢家的功劳就是对他赶尽杀绝吗? 谢蕴还真是恬不知耻,若是他当真要追究,眼下谢家九族,都已经成了白骨,还轮得到她来质问自己? 他眼神发冷:“他们现在不过是滇南的苦力,便是朕不下旨,都不知道他们能活多久。” 谢蕴心口被狠狠一刺,她打听过很多滇南的事,的确是不宜人居,她的父母兄长自小生在京都,也不知道得多辛苦才能适应滇南的气候。 “谢蕴,别和朕讨价还价,你没这个资格。” 谢蕴瘫坐在地上,一时间不管是冷还是疼都察觉不到了,只剩了心口那跳着的东西沉沉地往不见底的深处坠下去。 “是不是我认错,他们的日子就会好过一些?” 殷稷垂眼看下来,似是在欣赏她出现了裂缝的骄傲,许久才开口:“兴许吧。” 谢蕴苦笑了一声,将她逼迫得这般厉害,却连个明确的回答都不愿意给。 殷稷…… 她垂下眼睛,直到嘴唇被咬得鲜血淋漓,她才哑着嗓子开口:“奴婢错了,以后……” “不必在朕面前说,朕会给你个机会,当面告诉悦妃。” 谢蕴僵住,殷稷比她想的还要不留余地。 “怎么,不愿意?” 殷稷蹲下来,抬着她的下巴逼她仰头:“你是想让朕再威胁你一遍?” 谢蕴闭上了眼睛:“……愿意。” 殷稷这才满意,抬起拇指将谢蕴唇上被自己咬出来的血一点点擦干净:“这才乖,谢蕴,你现在只是个奴婢,要永远记得这一点。” 他将人抱起来丢上床榻,栖身压了上去。 谢蕴扭开头:“奴婢许久不曾沐浴……” “朕不在意。” 谢蕴抓住了他的手,没心思再找借口:“请皇上去娘娘们那里吧,奴婢今天不愿意。” 殷稷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去:“不愿意?” 当初爬齐王的床费尽心思,到朕这里,就是不愿意三个字…… 好,好得很! 他低头啃咬般狠狠亲了谢蕴一口,浓郁的酒气萦绕在两人鼻息之间,可他的话却一字一顿,说得无比清晰:“朕若不是因为醉酒怕伤了她们,你以为朕会愿意动你?谢蕴,朕也是早就腻了你了。” 谢蕴浑身一颤,喉咙陡然间被堵住一样,又酸又涨,再没能说出话来。 她默默闭上了眼睛,殷稷,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第39章 记得你的身份 夜半时候殷稷走了,谢蕴睁开眼睛,看着模糊的屋顶发呆。 殷稷这一来,地龙也通了,木板也卸了,仿佛一切都回到了之前的样子。 可谢蕴却清楚的知道,不一样了,她的心口有个大洞,哪怕偏殿再温暖,也仍旧有凉意不停地渗出来。 冷,很冷。 她再次蜷缩进被子里,浑浑噩噩睡了过去。 殷稷回了正殿却没能再睡着,他清楚的知道今天过后,谢蕴就绝对不可能再变回之前的谢蕴,可本该高兴的事,他心里却没有多少喜悦。 可能是还没达到自己想要的程度吧。 他靠在软塌上发呆,目光不知不觉就落在了手上,刚才偏殿虽然光线暗淡,可他还是察觉到了不对劲,谢蕴的手脚都肿了一圈,被关起来两个月,她就生了冻疮。 还真是娇气,有那么冷吗? 他嘁了一声,翻身上床闭眼睡了过去。 蔡添喜熄了灯,悄声往外走,冷不丁想起来正殿那边没点熏香,匆忙折返,可远远就瞧见殷稷站在廊下,身上连大氅都没披。 他唬了一跳:“哎呦,皇上您怎么这副样子站在外头?这天寒地冻地,若是着了凉可怎么办?” 他慌忙取了衣裳来给殷稷披上,冷不丁碰到殷稷的手,被冰的一哆嗦:“这么凉……太医,快去请太医。” 殷稷皱眉:“别大惊小怪,朕不过是睡不着出来走走,何至于要动用太医?” 蔡添喜十分愁苦:“圣体尊贵,哪容得了闪失?您就是为了天下人也得保重啊。” 殷稷垂眼看了看自己的手,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一抬下巴:“啰嗦……罢了,听你的吧。” 蔡添喜忙不迭让人去传太医,可不等听见脉象如何就被殷稷打发了出去。 他一宿没睡安稳,第二天伺候殷稷起身时见他并没有着凉的症状这才松了口气,正要上手接了宫女的活计伺候殷稷,却陡然想起来谢蕴,昨天那一遭她应该是被解禁了,怎么今天没来伺候呢? 他左右看了一眼,没瞧见任何一个影子像谢蕴,不由抬头看了眼殷稷,对方似是根本没察觉到该来的人没来,脸上毫无表情。 蔡添喜也不敢多言,跟着殷稷去上了朝。 因着前阵子殷稷拿后位做过饵,眼下世家便紧咬着不放,礼部几乎每日里都要上折子请求立后。 殷稷拿明年的春闱之事暂时搪塞了过去,萧家又参了荀家几桩罪责,说荀家卖官鬻爵,徇私舞弊,两家在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明明是文臣,却几乎要大打出手。 殷稷冷眼看了会儿热闹,并没有做和事佬,反而命大理寺去严查,一副偏颇萧家的样子,萧家似是也这般觉得,这才消停下来。 可荀家却追着到了御书房,痛陈萧家嚣张跋扈,私占田产等等,一副要和萧家死磕到底的架势,殷稷周旋几句,最后无可奈何似的,也让刑部去查了萧家。 等将两家的人都打发走,他才抬手揉了揉眉心,后宫的事果然会牵扯前朝。 他甩甩头,不愿意再想,蔡添喜小声提醒他:“您今日说要去昭阳殿用早膳。” 殷稷顿了顿,抬眼看向御书房门外,那里无声无息地立着一道影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 “走吧。” 他起身出门,门外的人识趣地跟了上来。 蔡添喜却十分惊讶,眼见殷稷不注意,偷偷凑过去说话:“谢蕴姑娘怎么来了御书房?咱们这可是要去昭阳殿的。” 他知道谢蕴和昭阳殿不对付,提醒她有事赶紧说,说完了赶紧走。 谢蕴感激地低了下头,随即露出一个克制过的苦笑来:“皇上命我去和悦妃认错。” 蔡添喜一愣,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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