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人在胡说八道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床上躺着的这个人,不止是个病人,还是旁人的心头血,是旁人的命根子。 这般无中生有,和诅咒何异? 有那么一瞬间,他心里澎湃出了汹涌的杀意,可指尖却被人轻轻勾住。 “莫恼,他们不行还有旁人,天下之大,总不会找不到一个能人异士。” 谢蕴的声音透过帐子传过来,虽然也透着淡淡的失望,可兴许是早有所料,故而仍旧算是平静。 殷稷抓住了那根伸过来的手指,用力摩挲了两下,才将心口的戾气压了下去。 “滚下去!” 大夫们再不敢多言,连滚带爬地出了乾元宫。 殷稷心神俱疲,坐在床边迟迟没言语。 “别拉着脸,就算真找不到人,也还有唐停呢。” 殷稷苦笑一声,唐停……一个他既没见过也没听过的人,他要如何报以信心? 许是猜到了他心中所想,谢蕴摸索着揉了揉他的下巴:“别拉着脸,我信的人你也要信她。” 殷稷有些无奈:“你怎么不讲道理?” “下次就讲……快睡一会儿吧,下午还有很多事情要忙,会很辛苦。” 殷稷叹了一声:“好,我去换件衣裳就来。” 他给谢蕴盖了盖被子,起身走了出去,却迎面看见玉春走了进来,许是没想到他回来了,看见他的一瞬间,玉春很明显的抖了抖。 殷稷最近看谁都有问题,眼神瞬间犀利起来,唬得玉春险些跪下去:“皇,皇上。” “慌什么?” “奴,奴才刚才去做了姑姑交代的差事,头一回办差,有些紧张。” 倒也说得过去,殷稷心里还是信他的,再加上太过疲惫,便没有多想,抬脚走了。 玉春快步进了内殿,等将人关在门外时才松了口气,皇上可太吓人了,还好他没多问,不然就这么看他两眼,他就得嘴一秃噜,什么都说了。 “玉春?可是你?” 谢蕴的声音忽然响起来,吓得玉春一哆嗦,险些从地上跳起来,心跳一时间宛如擂鼓,咚咚咚地吵得他好半天才静下神来,声音却止不住的哆嗦:“姑姑,是奴才。” 他欲哭无泪,所以说人不能做亏心事,这瞒着主子的感觉太痛苦了。 “怎么了?声音怎么听着不对,可是事情出了岔子?” “没没没,”玉春忙不迭摆手,强逼着自己冷静了下来,“姑姑交代得那般详细,怎么会出岔子?姚黄姑娘答应了,说很感激姑姑给她这个机会,她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谢蕴松了口气,虽然她有的是法子逼着姚黄答应,但她自愿去做,总比用旁的卑鄙手段要威逼来得好。 “辛苦你了。” “不敢不敢,姑姑有话只管吩咐奴才,奴才也好跟着学些本事,回头少挨师父的骂。” 谢蕴笑了一声,正要再说些什么,殷稷就抬脚走了进来:“不是说要午睡吗?怎么又聊起来了?” “事情办成了一半,难免有些高兴。” 她伸了伸手,不多时就被一只宽大的手掌握住了。 殷稷顺势翻身上了床榻,毫不避讳玉春还在,大狗一般在谢蕴颈侧蹭来蹭去,“是荀家的事吗?谢蕴姑姑真能干。” 谢蕴被他蹭得有些痒,又怕他将面纱蹭掉了,连忙抬手抱住他的头:“别闹了,睡觉。” 殷稷又蹭了两下才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慢慢老实下来,怀里的人已经合上了眼睛,呼吸轻缓得几乎察觉不到,连胸腔的起伏都细微的有些过分。 他眼神不自觉暗沉下去,浓郁的不安自心底深处涌上来,他又想把谢蕴喊醒了,可是不行,一宿没睡太累了,他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去折腾。 他将谢蕴拢进怀里,借着这般充实的怀抱,勉强汲取了一点心安。 “谢蕴……” 他低唤一声,却克制着一丝声音也没发出来。 外头却还是响起了脚步声,方才被他遣去查乾元宫进出记录的内侍查到了结果,知道他要的急,所以立刻就来复命了。 “如何?” 殷稷声音压得极低,内侍也不敢高声,小心道:“今日皇上不在时,只有尚服局两个女使来送了一趟绣品,含章殿一个内侍来禀报庄妃身体有恙,除此之外再无旁人,这些人也并未进殿门。” 殷稷心口一沉,他其实也不是没猜到的,毕竟这是内殿,闲杂人等不得擅入,而那张软榻,就在刚才他还亲手将谢蕴从上面拉了起来,不可能有旁人躺过。 只是他忍不住会有一点侥幸,现在连侥幸也被打破了。 他目光再次落在谢蕴那张新换的面纱上,轻轻一抬手:“传玉春进来。” 内侍退了出去,刚走没多远的玉春再次被喊了回去,他哆哆嗦嗦的进了门,根本不敢抬头。 “玉春,朕容不得欺主的奴才,你明白吗?” 第441章 囚兽 谢蕴这一觉是被呛醒的,早在之前逃宫时被马车颠簸的毒发加重后,她便不怎么能安稳睡觉了。 好在如今也算习惯了。 她摸索了一下身边,被褥已经凉了,殷稷大约是没睡多久就起身了。 “皇上可是去御书房了?” 玉春好一会儿才答应了一声,嗓音微微发颤,隐约有些古怪,但谢蕴精神不济,也就没多想。 “给皇上送壶参茶过去,也给我一盏吧。” 谢蕴打了个哈欠,这一觉并没能缓解她身上的疲惫,反而有种越演越烈的错觉,她应当也需要一盏参茶提提神。 “长信宫那边可有消息?” 玉春连忙递了茶水过去,知道谢蕴不许人看她现在的样子,递完茶盏就背转过身去了,斟酌着回答谢蕴:“没那么快吧,虽说详细,可毕竟事关荀家,兴许还得……” “很简单的事情,不需要筹谋太久。” 谢蕴轻轻啜了一口茶水:“虽说荀家如今看着仍旧风光无限,可其实全靠太后和一个谎言撑着,软肋也太过明显,只要找准地方狠狠来那么一下……” 话没说完,可玉春却仿佛已经看见了大厦将倾的盛景,他控制不住的一哆嗦,眼底闪过激动之色,这要是荀家真倒了,他可算是光宗耀祖了。 但长信宫那边的确还没有消息,他不知道是谢蕴的推断出了问题,还是姚黄那边出了变故,一时间颇有些忐忑。 就在这档口,外头嘈杂了起来,宫人的呼喊声此起彼伏,一声声的喊的都是晋王。 玉春怕自己的听错,小跑着出去确认了一下,等确定喊的是晋王时,他浑身一抖,脸上的喜色几乎遮掩不住:“姑姑,长信宫有消息了,晋王不见了。” 谢蕴垂下眼睛,轻轻摩挲了一下杯沿,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她才算是彻底放下心来。 她轻轻松了口气,摸索着想将茶盏放在矮几上,玉春听见动静,连忙伸手接了一下,却就在要接到的时候,谢蕴忽然剧烈的一抖,茶盏“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玉春只当是自己没接稳,连忙告罪,跪下去收拾东西。 谢蕴却迟迟没言语,玉春收拾完碎片才察觉到她过于安静了,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就见她胸腔正在剧烈起伏,手掌也隔着面纱死死捂住了嘴唇。 他猝然想起上午那被完全浸透了的面纱,脸色一变:“姑姑,奴才去找太医……” “不,不必了……” 谢蕴强行将喉间的腥甜忍了下去,喊了太医来也看不出什么,反倒又要惊动殷稷,让他在这种时候分心。 “没什么的……” 她靠在床头急促地喘息,努力试图平复呼吸,可额头还是因为难过渗出了冷汗,一方帕子忽然探了过来,似是想替她擦一擦额间的冷汗。 谢蕴有些不自在,伸手就要去拿帕子:“我自己来……” 却一把抓住了那人的手,触感十分熟悉,这是她夜里无数次牵过的手。 可此时再抓住,竟没有半分悸动,反而都是慌乱。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殷稷将她那只手抓了下去,轻轻给她擦了擦额间的汗:“天黑了,又下了雪,我就回来了,刚进门,你怎么了?” 理智上谢蕴知道殷稷这话不可信,若是刚回来,他身上不可能没有凉气,可她又很想自欺欺人一回。 “殷稷……” “今日尚寝局送了两盆开得极好的梅花来,你要不要去看看?” 殷稷却似乎并不想听她的回答,话音落下便将她抱了起来,起身去了软榻,淡淡的梅香飘了过来。 他抓着谢蕴的手,让她去摸那些梅花:“开得是不是很好?” 谢蕴轻轻应了一声,却收回了手,她靠在殷稷怀里,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襟。 “雪又大了,开城门的事,拖不了多久了吧?” “嗯,”殷稷附上她的手背,将她的手掌整个握紧了掌心,明明声音听着十分平静,可那只握着谢蕴的手却一紧再紧,“方才召集群臣开了个小朝会,已经拟定明日一早就会开城门,放难民入城。” 谢蕴不算意外,对方既然已经将难民的用处摆在了台面上,又借用万民书逼的殷稷不得不退让,那自然不会给他更多时间防备。 “今天晚上,怕是无人能安睡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这句话,外头寻找晋王的动静越发嘈杂,谢蕴软软地靠在殷稷胸前,咬肌却不受控制地绷紧,死死咬住了牙关,喉间又涌上了那股腥甜。 距离吃药的时间越久,发作得越频繁,不知道还可以撑多久…… 至少让她看见荀家的事有了结果,至少让她替殷稷做完这一件事,不然所有的压力就都要丢给殷稷一个人面对了…… “让玉春去问问吧,”她不愿意暴露自己的异样,强撑着开口,“好歹也派几个人一起……” 殷稷忽然伏下身,将她紧紧拥在了怀里:“谢蕴,你吃药了吗?” 谢蕴微不可查的一颤:“……你怎么会这么问?” “唐停不是给了你药吗?你吃了吗?” 谢蕴不愿意骗他,可也不想这时候吃,她会睡过去的。 “等一会儿吧,一会儿就……” “吃吧,”殷稷将脸颊埋在她颈侧,短短一瞬间声音就哑了下去,“现在就吃吧。” 谢蕴眼眶陡然一烫,殷稷果然不是刚回来,她果然还是什么都没瞒住。 “我还能再陪你一会儿,让我再陪陪你……” 殷稷再没言语,只用力抱了抱她,一阵窸窣作响后,一枚药丸抵在了她唇边,殷稷的声音这才再次响起来:“谢蕴,张嘴。” 抵在唇上的手在抖,抖得仿佛连药丸都拿不住。 谢蕴张不开嘴,这颗药丸仿佛承载着千斤的重量,压得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谢蕴,吃下去……” 殷稷安静片刻再次开口,他情绪似乎平复了下去,声音虽然还是沙哑的,却清透了几分,“我知道你只是睡得久一些,迟早会醒的,我等你醒过来。” 他没再给谢蕴拒绝的机会,将药丸塞进了她嘴里,而后更紧地抱住了她。 “等你再醒过来,事情就已经解决了,那时候,我就带你去谢家的梅林……” 谢蕴知道他并非真的想开了,可苦涩的气味在口腔化开,再想反悔已经来不及了,她只能抓了抓殷稷的手,竭尽全力告诉他,昏睡而已,没关系的。 “我醒的时候,还想看兄长做的烟花,那个叫傲雪的烟花,你还记……” 话说到一半,便没了声息,殷稷静静等了很久很久才轻声接了下去:“我记得,他说过要在我们成亲那日放的……” 第442章 风雪将至 玉春还是去了一趟长信宫,帮着找不知道去了哪里的晋王,外头的嘈杂声响了一宿,殷稷靠在软榻上,眼睛也睁了一宿。 他会信守承诺,安静的等谢蕴醒过来,只是他自己却不敢闭眼,他一下一下摩挲着谢蕴的发丝和指尖,唯有这样的碰触,感受着她温热的体温,才能汲取一丝安宁。 这一宿太过漫长,他总觉得自己等了很久很久,久到找人的宫人声音都低了下去,久到灯烛都灭了,谢蕴却始终安安静静,半分回应也无,他克制着不去喊她,思绪却逐渐混乱。 他不知道自己想了什么,只知道心口沉沉地往下坠,仿佛一个无底的深渊,只看一眼便能万劫不复。 “……记得吗?他说要在我们成婚那日放的。” 谢蕴的声音忽然再次响起来,殷稷愣了愣,等看见谢蕴那双睁开的眼睛时,他才清晰地意识到人真的醒了。 一瞬间他心口又酸又烫,竟有些说不出话来,他不愿意失态,不想让谢蕴连中毒修养都不得安宁,可他控制不住自己。 他伏下身,将脸颊埋在谢蕴颈侧,许久都没能动弹。 谢蕴略有些茫然,她的记忆还停留在方才两人说话的画面上,他们在说谢济做的烟花。 那个他当宝贝藏着的,说要当做他们成婚贺礼的烟花。 直到颈侧有细微的颤抖传过来,她才意识到了什么。 “我又睡过去了,是吗?” 她侧身抱住殷稷的头,轻声和他道歉,“对不起,让你等了很久吧?” “没有很久,”殷稷轻轻吸了一口气,抬手揉乱了她本就不算顺滑的发丝,“只要你还能醒过来,多久都不算久。” 谢蕴还想安抚他几句,激荡的钟声却忽然响了起来,天要亮了,城门即将打开,难民也要进城了。 已经没有时间再给他们了。 谢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又会闭上眼睛,动作急促地低下头隔着面纱在他额角落下一吻:“去吧,我等你回来。” 殷稷抬眼看过来,嘴边的话还没来得及开口,便眼睁睁看着谢蕴就这么在自己眼前合上了眼睛,身体毫无预兆地跌了下来。 他连忙伸手接住,心脏又往深处坠了坠。 谢蕴…… 外头响起脚步声,随着玉春的通传,钟白大步走了进来。 夜风里他一身肃杀,身上那股惯有的率性已经不见了影子,即便隔着内殿的门,却仍旧有杀伐气自缝隙里挤进来:“皇上,人都齐了。” 殷稷轻轻将谢蕴放回软榻上,细致地为她盖好被子,这才起身,脸上的柔软怜惜一瞬间退了个干净,只剩了如同天气一般的冷凝的肃杀。 既然谢蕴说了要等他回来,那他不能无功而返。 他抬脚走了出去,钟白远远一抱拳,并未言语,只抬手推开了乾元宫的门。 寒风卷着雪花呼啸而来,一瞬间不管是狐裘还是炭火,都被这凛冽驯服,半分用处也无。 袖袍饱灌着风雪,衣襟猎猎作响,宛如一首悲歌,更似一声号角。 他们寂静无声地踏着厚厚的积雪往御书房走去,落下的每一个脚印,都被这层层雪色镌刻在了青砖之上。 黎明前最晦暗的夜色里,御书房的灯火通明格外醒目,钟白上前一步推开了门,里头竟已经乌压压站满了人,瞧见那一抹明黄时,众人齐刷刷跪了下去:“皇上!” 殷稷上前一步,携裹着漫天风雪的寒意,弯腰将一人扶了起来,他看着烛火映照下的鲜活面庞,朗声开口:“诸位,今日若功成,你等无功,无名,不可荫封妻儿,不能光宗耀祖;如此,诸君可还愿死战?” 众人再次单膝跪地,钟白率先抬手,重重锤了锤心口:“奸佞若除,我等,可死!” “我等,可死!” 其余人眼神坚毅,齐齐附和,虽顾忌着不能走漏风声,声音压得很低,不可撼动的决绝却几乎凝成实质,一瞬间竟连烛火都为止颤动。 殷稷再没去扶他们,只后退一步,目光清晰地落在他们脸上:“留下你们的名字。” “臣东华门禁军都尉赵丰,携麾下十三名弟兄,愿为大周效死!” “臣京北营百户李大牛,携麾下二十二名弟兄,愿为大周效死!” “臣兵马司小旗魏福生,携同侪三人,愿为大周效死!” …… 每一个名字出来,殷稷的目光便落在对方脸上,他要清楚的记下这些人的脸,他们此行,是为大周,是为黎民,也是为他。 若他们一去不回,要有人记得他们。 “臣御前侍卫统领钟白,愿为皇上效死!” 钟白最后开口,话音落下,他抬头朝殷稷看了过去,他出身萧家,最清楚这些世家门阀豢养的私兵有多凶悍,今日一去,必定凶多吉少,可有些事他们不得不去做。 今天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曾饱受世家侵害,若今日不胜,皇帝就没有退路,一旦皇帝倒下,他们就没了希望,大周这片盛世的假象之下,会有越来越多的血污。 “臣等,拜别皇上。” 他深深俯首,眼底无惧无畏,他今天要去萧家,要把他们施加在殷稷身上的屈辱,全都讨回来。 殷稷深深看他一眼,虽一言未发,意思却已然再明确不过——平安回来。 他重重挥下袍袖。 众人再次抱拳,而后纷纷起身,无声无息地离开了御书房,奔向了他们必定十分惨烈的战场。 透过肆虐的风雪,殷稷目光牢牢落在他们背影上,直至他们彻底消失不见。 “今日之举,皇上有几分把握?” 祁砚的声音自御书房角落响起,他竟是也在。 殷稷收回目光,慢慢退回御书房里,明知道外头天寒地冻,他却半分都没有关门的意思,他要大敞门户,等着钟白回来报喜。 “十成。” 第443章 落子无悔 钟声响,城门开。 在几乎要透过重重宫墙传到御书房的躁动声里,祁砚铺下棋盘,抬手执起黑子。 “臣代萧窦两家,向皇上请教。” 他抬手落子于三三位,起势虽稳,却暗藏杀机。 殷稷执白棋,垂眼看向那一点黑色:“此子,如何人?” “千里奔赴,重锋利剑,当为萧家举足轻重之人。” 城门大开,难民蜂拥而入,一人却借着人群遮掩,迅速遁入城中四通八达的小巷,不多时便绕进一座毫不起眼的民居里,里头却已经有人在等候。 那人看装扮明显是个下人,可衣衫料子却十分名贵,见有人来,他连忙抬脚迎了上去。 “您总算到了,小人恭候多时了。” 那人扯下脸上遮掩着面容的脏污布料,露出来一张已近中年却阴冷肃杀的脸,若是钟白在这里,就能一眼认出来,这正是萧家的大爷,萧定。 殷稷落子于二二位,祁砚眉梢一挑:“皇上不急?” “一子难成大事,萧赦行事素来求稳,他此行必有帮手。” “大爷此行带了多少人?” 管事开口询问,腰几乎弯到了地上。 萧定却连看他一眼都懒得,抬脚在屋内上首坐下,目光径直越过门洞看向外头,看似难民都在朝难民营奔赴,可路上却有数不清的人悄然消失于街巷,正沿着无数条不同的路朝他们汇集而来。 萧定这才冷笑一声:“全部。” “虽敌众我寡,”祁砚再执黑子,已然完全带入了萧定的身份,“但我前有玄武门禁军为饵,中有窦家相护扶持,后有门人府兵护院,再加上此行所带精锐府兵,把握能多涨两分;而皇上你……” 他“啪”的一声将棋子落下,“看似一国之君,奈何东西华门禁军皆是墙头草,不可依仗;宗亲隔岸观火,不肯出手;王荀唇亡齿寒,立场莫测;唯禁军虎贲营一脉可用,可人数有限,进则伤亡惨重,再无退路;退则一无所有,一生流亡,皇上要如何选?” 殷稷执棋的手微微一顿。 大批大批身着难民衣裳的精壮汉子悄然摸进院子,看见萧定的瞬间,立刻俯身跪了下去,不多时偌大一个院子便密密麻麻跪满了人。 “我们此番入城是为了什么?” “请皇帝退位!” “很好,我萧家功成就在今日,你们只管放心,皇帝不是我们的对手,只要等到信号一发,你们就随我直取玄武门!” “是!” 棋子“啪”的一声落下,殷稷面无波澜:“进退两难,唯有兵行险着,先下手为强。” 嘈杂的脚步声忽然响起,萧定一愣,猛地站了起来,院子里跪伏着的府兵也意识到了不对,纷纷起身拔刀。 院门外却传来金属撞击声,是有人用铁链锁了门,府兵正要上前查看,却被一支利箭穿透了胸膛。 火把次第亮起,几乎要将这一处的黑夜照成白昼,连风雪的寒冷都被汹涌的火把逼退。 左右校尉跳上墙头,拉弓搭箭,直指人群中的萧定:“无故聚众者,需拘役三日,你们是选择跟我们走呢,还是打算袭击禁军,殊死相搏?” 萧定脸色漆黑,他们知道万民书一出,殷稷一定会察觉到难民不对,却没想到他竟有现在就决一死战的勇气。 他难道以为,凭这些禁军就能绞杀他们吗?等他们和家中会和,这些废物就只剩了一个下场,有来无回! 而且,只要抓住几个禁军活口,他们萧家就不必再费心思去堵秦适那些酸腐书生的嘴,这可是皇帝先动手的。 殷稷,你只是出了个昏招! “从暗道走,我们去京城萧家!” “为人所制,不可硬碰,”祁砚再次落下一子,两人你来我往,棋盘局势已经越发胶着,“将计就计,方为上策。” 白子悄然落下,将他方才落下的黑棋一口吞下:“如此,我便不客气了。” 殷稷抬起头,发丝被寒风吹得肆意飞舞:“此为请君入瓮。” 萧定留下一批府兵断后,率领剩下的人一路往萧家去,浑然没察觉本来对他们穷追不舍的禁军早就不见了影子。 等他们看见萧家的大门时,他才松了口气,连忙派人上前去敲门,可铜环还不等扣在门板上,那朱红的大门却自己开了,门内空无一人,趁着大雪落下的一片苍茫,空旷得让人心慌。 萧定脚步一顿:“门房何在?” 无人应答,却有起此彼伏的惨叫声自内院传出,他眼神瞬间凌厉,难道又是禁军? 他抬手握刀:“跟我进去!” 他率领剩下的府兵气势汹汹地冲了进去,等最后一个人也绕过了照壁,两个年轻汉子才从角落里冒出来,抬手将萧家大门死死锁住,随即拿起油桶,朝着易燃物泼洒了过去。 火把一扔,大火冲天而起。 钟白远远看见火光,眼神一利,他抬手抽出插在萧家人身上的刀,抬眼看向萧家大门处。 “弟兄们,大鱼来了!” 应答声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却已经比之先前的百十人少了近一半。 钟白动作微微一顿,随即撕开衣衫,用布条将手掌和兵器紧紧系在一起。 “弟兄们,跟我杀!” 萧定刚拐过长廊,迎面一把刀就狠狠劈了下来,那人动作凌厉凶悍至极,又来得太过突然,他本能地一挡,可随即兵器就被振飞了出去。 他仓皇后退,耳边有人呼喊着救人,朝他奔跑而来,他抬手一抓,将人硬拽过来挡在了钟白的刀锋之下。 那人头颅被劈成两半,鲜血混着脑浆洒了萧定一脸,他嫌恶地擦了一把,随手夺过旁人的刀,提气迎了上去:“狗贼,胆敢对我下手!” 他气势汹汹,可毕竟是萧家娇宠着的少爷,和钟白这般在禁军里拼了命的操练过的人不是一回事,没几下就再次被打飞了武器,他怒火攻心,却清楚的知道自己不是对手。 他后退一步,将战场交给了府兵:“杀了他,大卸八块去喂狗!” 府兵应了一声,百十人团团围了上来。 钟白抬手将遮脸的布巾系得更紧了一些,目光远远地看向萧定的背影,想走? 门都没有! “你个孬种,”他声若洪钟,“当初拿钟青当靶子的时候不是很厉害吗?怎么现在连跟我打一架都不敢?” 萧定脚步猛地顿住,他不记得钟青是谁,却记得这件事,当时因为殷稷一再拒绝萧宝宝的好意,让他忍无可忍,所以才出手教训。 原来是你啊,殷稷的走狗。 他脸色瞬间阴鸷:“把他的头砍下来,我要拿去做见面礼。” 第444章 殊死一搏 “皇上可想过,万一?” 祁砚捏着黑子,却迟迟不敢落下,他虽替萧窦两家执棋,却并不希望自己赢。 殷稷抬眼,远远看向天边初生的太阳,万一自然会有,可他信钟白。 近百个府兵乌压压围了上了,钟白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明明已经将刀握得足够紧,他却还是又加了几分力道。 目光一一扫过面前虎视眈眈的府兵,他慢慢压低身体,举刀立在身侧,刀锋映着冬日浸着冷意的初晖泛起凛凛的杀意。 “一群逆贼,今日就让你们祭了小爷的刀!” 他举刀狠狠挥下,府兵刚才见识过他的勇武,不敢硬碰,纷纷侧身避让,却不想钟白一击不成,竟然转身就跑。 短暂的怔愣过后,府兵连忙撒腿就追,赵丰带人来接应钟白,却被他一把抓住了胳膊:“别管我,时辰差不多了,找到萧敕,杀了他立刻撤退!” “那统领你……” 钟白回头看了一眼跟在府兵身后慢慢追过来的萧定,眼神沉了沉,如果是别人,萧定这时候早就懒得理会了,可他不一样。 他出身萧家,现在却又来萧家屠戮,这在萧定眼里是恩将仇报,他一定恨不得亲手砍了他的头,狠狠震慑保皇一党。 所以这群人,会死追着他不放。 “你们先走,我没事。” 赵丰知道这话没几分可信度,可大义面前,个人性命微不足道,从当日清明司暗吏找到他们发下皇帝密旨的时候起,他们就已经写好了遗书。 “统领保重!” 赵丰狠狠一握刀,带着人往萧家后院去,他们进来的时候各门看似无异常,暗地里却都有人把守,萧敕虽然这么久了一直没找到,但他不可能逃得掉,一定就藏在萧家的某个地方。 “把萧敕找出来,我七旬老父为护家中田产,被萧家人活活打死,这笔血债,我要萧家人来偿!” “杀人偿命!” 众人高喝一声,浑然不顾身后府兵凶悍的追杀,朝着萧家大宅更深处狂奔而去。 钟白眼角余光一直看着他们,见他们逐渐和追兵拉开距离,这才往反方向一拐,虽然殷稷早就料到了萧赦会派不少人来帮忙,却没想到会这么多。 哪怕他们拼尽全力,也不可能将人尽数捕杀在萧家大宅之内,好在,他们今日来本就没打算真的一个活口都不留。 他如今能做的,就是尽量拖延这些人,给赵丰他们争取解决萧敕的机会。 只要萧敕及萧氏门徒一死,萧家在京城的势力自然会土崩瓦解,届时萧家会被彻底驱逐出朝堂,没落是迟早的事。 如今只要找到萧敕。 钟白侧头躲过劈过来的刀锋,反手自袖间滑出短刀,一刀抹了对方的脖子,他却连多看一眼都懒得,转身就跑,可京城的萧家他从未来过,哪怕看过地图也十分不熟悉,跑着跑着就迷了路,他不得不暂时停下来试图辨别方向,却瞧见角落里瑟瑟发抖的窝着个女人。 他犹豫了一下,颇有些不忍心下手,可京城萧家的人,他不能留活口。 “姑娘,对不住了!” 他提刀就砍,耳边却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叫,只是那声音虽然尖锐,却怎么听都不是女声。 钟白一愣,猛地意识到了什么,一把将人抓了过来,脂粉下果然是萧敕那张脸。 怪不得怎么找都找不到,原来扮成了女人! “终于找到你了,二老爷!” 钟白举刀就砍,身后却传来破空声,他知道是府兵追上来了,这一下若是不躲极有可能丧命,可若是躲了,萧敕就会和府兵会合,若是再想杀他,就难如登天。 短短一瞬间,他脑海里闪过诸般画面,最终却都化成了飞灰,萧敕必须死! 他不躲不避,举刀狠狠挥下,斜刺里,一道影子却朝他撞了过来,原本对准萧敕颈侧的刀狠狠砍在了他肩膀上,被骨头卡住,再没能前进半寸。 而身后那袭击的利刃也狠狠扎进了他小腹。 钟白却悍不畏死地抽出短刀,再次朝萧敕颈侧扎了下去,浑然不顾自己的身体已经被刺了个对穿。 可即便如此,刀锋还是没能如他所愿地落下,一脚狠狠踢中了他后心,将他整个人踢飞出去。 落地的瞬间钟白眼前一黑,却又咬着牙生生扛了过来,皇上交代的事情还没办成,现在还不能死! 他挣扎着爬起来,鲜血顺着穿透身体的刀锋连成片,淅淅沥沥地往下淌,短短一瞬间,就染红了他半边身体。 然而让他难以忍受的不是重伤的痛苦,而是差一点,刚才就差一点! 只差一点他就能杀了萧敕。 他眼底猩红,然而晚了就是晚了,萧敕已经和府兵会合,被人团团护在了身后。 一人哆嗦着开口:“萧大人,刚才是我救了你,是我……你答应恢复我解元身份的,答应让我入朝做官的……” 钟白这才认出来,刚才撞开自己的竟然是宋汉文,这个王八蛋竟然还留在萧家。 他睚眦欲裂:“逆贼!” 他死死攥着刀,恨不得现在就将他的头颅砍下来。 然而府兵已经朝他逼了过来,他不得不后退,挣扎过后拉开了手里的烟花。 府兵想要阻拦,却被萧定拦住了:“不用,让他们聚过来,省了我们去找。” 血色的烟花升空,得到消息的众人纷纷朝这里聚集而来,然而十几道落地声后,再没了声响。 钟白微微一僵,嗓音止不住发颤:“都到齐了吗?” “能喘气的,都来了。” 有人应了一声,钟白侧头看过去,看见的却是赵丰的副手,就连赵丰也没了。 他压下眼底的热意,轻轻吐了口气:“弟兄们只是早走一步,我们很快就会去陪他们的。” 他将还扎在小腹上的刀一寸寸抽了出来,撕裂衣襟死死勒住伤口,滴着血的利刃遥遥指向被数不清的府兵护卫着的萧敕:“我们的目标就在那里,兄弟们,上不上?” 短暂的静默过后,嘶吼冲天而起:“杀!!!” 第445章 我送你一程 白子“啪”的一声落地,声音不大,却在这寂静的清晨里格外刺耳。 祁砚抬眼看过来:“皇上?” 殷稷弯腰,将那枚棋子捡了起来,明明是石头做的,上头却裂了一条缝。 他仿佛预感到了什么,指尖微微一颤。 “皇上可要歇一歇?” 殷稷摇了摇头,将那一枚棋子收了起来,换了一枚轻轻落下:“天亮了,要结束了。” 祁砚捻起一枚黑子:“窦家局势一如萧家,不必多言,如今是王荀两家……太后耳聪目明,此时大约已经得了消息。” 长信宫,青鸟将鸽腿上的消息取下,看清竹筒上的内容时,她脸色瞬间变了,也顾不得时辰还早,匆匆就闯进了内殿:“太后出事了。” 太后心里不悦,自从荀宜禄出事后,她已经许久没能睡好觉,再加上昨日晋王失踪,虽说不是亲生的,可好歹也有几分情分,她担忧了大半宿,凌晨才睡过去一小会儿,却又被这丫头给扰了。 然而她还是压下了脾气:“何事?” “萧窦两家被入城的难民袭击了。” 太后一愣,显然没想到是这么大的消息,她猛地坐直了身体:“什么?消息呢?” 青鸟连忙将纸条递了过去,太后打开一看,仿佛透过那字迹看见了血淋淋的场景。 “萧窦两家遭难民屠戮,死伤无数……” 饶是她半辈子历经风雨,这一刻还是控制不住地白了脸,两大世家在京中势力何其雄厚,怎么会遭到难民屠戮? 这群难民是疯了吗?萧窦两家的府兵难道是摆设吗? “此事必有蹊跷!” 她不自觉抬头,看向乾元宫方向,会对两家下此狠手的除却皇帝不做第二人想,可他太大胆了,竟然想用这种法子阻止萧窦两家生乱。 他当真以为自己能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荒唐,卑鄙! 她又看了一眼纸条,指尖慢慢捏紧,心头却泛上来一股凉意,若今日之事皇帝当真遮掩了过去呢? 今日难民入城能灭了萧窦两家;那他日若再有难民入城,是不是就该他们荀家倒霉了? 不,不能让皇帝办成,就算他们荀家现在和皇帝有共同的敌人要对付,算是一条船上的人,她也绝对不能允许皇帝如此强大,一旦他彻底挣脱世家的桎梏,荀家危矣。 “王家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听说是庄妃身边丫头的爹娘,认定女儿死的有蹊跷,一心报复,在王家的水井里下了毒,虽然被发现的早,没出什么事,可现在整个王家都闹得天翻地覆地,怕是没心思管旁人了。” 太后嫌恶的骂了一声:“院子里的事都管不好,一群废物。” 王家指望不上,她只能自己动手:“来人,传我的话……” “太后,不好了!” 一声尖锐的叫喊自门外传进来,跟在晋王身边的小太监白着脸冲了进来。 青鸟脸一沉:“你说谁不好了?还不掌嘴!太后面前岂容你胡言乱语?” 小太监心急如焚,还要再说,却被青鸟厉声又呵斥了一遍,他被吓得胆战心惊,只能抬手挥起巴掌往自己脸上打。 姚黄端着漱口的清茶进来,小声说情:“这内侍这般着急,说不得是出了什么大事,这般打下去怕是就说不清楚了。” 青鸟目光一冷,这丫头是在教她做事? 然而太后正心烦意乱,也懒得对一个内侍发作,挥了挥手:“赶紧说。” 内侍这才停下手,声音里却带了哭腔:“我们,我们找到晋王殿下了……” 太后眉头一拧,找到人是好事,怎么这么慌乱? 难道…… 她
相关推荐:
光影沉浮(1V1h 强取豪夺)
成瘾[先婚后爱]
福尔摩斯在霍格沃茨
双凤求凰
薄情怀(1v1)
那年夏天(破镜重圆1v1)
火影之最强白眼
实习小护士
岁岁忘忧(完结)
末世女重生六零年代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