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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以来,见到的最有希望进入21世纪的生物就是这只叫“瑞德”的鹦鹉了。 瑞德性格活泼爱玩,作为攀禽,它有着发达的双脚,比起飞,反而更喜欢在地上啪嗒啪嗒地跑,它又长得高大,还会说几句人话,羽毛丰满而颜色艳丽,是绝佳的玩伴。 郎追正在尝试教瑞德唱“月儿明,风儿静,树叶遮窗棂”,来自东方国度的歌通过露娜的口入了瑞德的耳。 杏花树下,那德福也在听郎追唱歌,跟着一起哼了起来,这是许多北方孩子都听过的童谣,胡同口那个老鳏夫因肝瘀症疼死的那一天,叫了许久的娘,最后也是哼着这首歌离世的。 两个孩子的声音俱是清澈悦耳,苏方云过来时听到了,再一看他们秀丽的面孔,不由得说:“都是好苗子啊。” 扶着他的徒弟笑道:“师傅,别苗子不苗子了,那都是家里人疼爱的小孩,看身板就知道日日都能吃饱,哪里会舍给咱们?” 苏方云是来帮月红招送医药费的,毕竟如今顾及着涵王府,月红招也不敢亲自来送钱,但他又知道自己可能会死手术台上,只能趁着还活着,先托人把钱送过来。 曾经的京中老生第一人经历大变,如今老态尽显,走路不太利索,行礼时依然颇有风度。 秦简收了钱,问:“月老板可还好?” 苏方云微微低头:“劳您记挂,红招近日好吃好喝,每日都绕着院子走几圈,精神已健旺许多。” 秦简侧身让开:“那就好。” 苏方云又是一礼,离开时朝着角落里两个小童笑了笑,却不见场上叱咤风云的英雄气,只是年长者看到生机勃勃的孩子时会展露的和蔼。 那德福悄悄说:“这个爷爷好,不臭,我爷爷可臭了。” 郎追应道:“上了年纪的人都会有点味道,苏老板没有,说明他爱干净。” 苏方云也是后世有名的角儿,据说是把《定军山》唱得最好的人,郎追算了算,发现苏方云“翻红”是在民国了,说明这老头并没有被庆乐班的事打击到一蹶不振,经过休养,他还会再站起来。 庆乐班因月红招在台上吐血,而在地方流氓的打击下四散流离,有的人没了手指,有的人断了腿,还有的人客死他乡。 苏方云回京后就开了义演,请了同情他们的梨园同行们登台募捐,拿了钱,分给那些被打残的,又关照了失去顶梁柱的家庭。 月红招喝了一阵药,这会儿能爬起来了,不顾家人反对送了一半家财过来,除了他要托苏方云转交的医药费,其余钱都捐给曾搭班的朋友们。 他很自责:“这事都是我不好,惹来了祸,连累了大家伙。” 苏方云安慰道:“怎么能说是你的错?你吐血是被涵王府害的,打砸庆乐班的是那些流氓头子,红招啊,人这辈子已经够苦的了,你可别把别人的错也往自己身上揽,放宽心。” 这话说的,月红招眼圈都红了,他别开脸,仰头,吸气,时值初夏,空气微热,温暖的气流沿着他的喉管一路滚进肺里,也不知能否为他多添几分生机。 月红招不仅想闻夏季的风,也想看秋季的景,他还没活够,可后事也该备起来了。 回了家,月红招叫来母亲、妻子、两个弟弟,怀里搂着月梢:“我此番决意用西洋医术治病,过程甚为凶险,若是在医院里没了,你们都不许找大夫麻烦,人家肯冒着风险为我做手术是仁义,死活则是我本人的命数,这话我对梨园同行也这么说,上了手术台,便是死而无怨。” 他又拿出匣子:“这是我们房屋的地契,我若走了,就让娘拿着,娘,你的二儿子、三儿子若是侍奉你侍奉得好,那没话说,走的时候把地契给他们,但你走之前,万万不能给!” 月老夫人哽咽,接过地契匣子用力点头,老二月红全、老三月红发的脸色却不好看。 月红招又拉住妻子的手:“秧苗,我不是好男人,给我做妻子,委屈你了。”他想起自己与涵王旧事,心中仍是羞愧。 赵秧苗摇头:“跟你之前,我连饭都吃不饱,差点被卖给太监做老婆,红爷拿大红花轿把我娶进门,敬我爱我这些年,我不委屈!” 月红招紧紧握她的手:“我走后,不求别的,就求你好好活着,活好一点,再嫁也没事,只是你若要嫁,就留些银子,让月梢在能长大做工前有口饭吃,其余的都是你的嫁妆。” 他将装着银票的匣子塞给赵秧苗,赵秧苗抱着匣子,低头落了泪。 该交代的都交代了,月红招给自己收拾了一下,用温水擦洗身体,换上干净的素色马褂,打好辫子,刮了腮上青胡渣,穿上新鞋,打量一下自己,嘿,真是个精神的好小伙,这一身就是躺棺材里也体面。 他头也不回地挥手:“走了。” 月红招在深夜独自步入夜色,他想起十四岁那年,为了不被班主打死,他接过涵王的帖子,在夜晚偷偷去与这位权贵幽会,第二日他难过得直哭,抹了好久眼泪,带着钱回家给娘,说,娘啊,儿子以后再也不挨打了,走,咱们吃羊肉泡馍庆祝去。 这一次,他踏上的不是去涵王府的死路,是求生的活路,夜总算不那么黑了。 月光之下,郎追趴在窗边,仰望天际。 “十五世纪末,人类出现了第一次医师割下病人肺组织的记录,而在十九世纪,人们通过解剖对肺部有了更深的了解,原来两叶肺并非完全对称,构造也不相同,而第一例有记录的肺癌切除手术发生在44年前,1861年。” 郎追并不看好这场发生在清朝的肺癌手术,医疗技术太简陋,器材不全,没有消炎药。 然而医术进步的方向,就是那些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人用勇气和生命探索得来。 月红招在后世的故事中,一直都是京剧名旦月梢那英年早逝的父亲,历史记录他应该早逝。 当然了,历史还记录说月红招和涵王有一腿,两人情深义重。 如今看来,涵王的情深义重是放屁。 那么,傻阿玛和弱鸡二叔、洋医生温蒂,能让月红招的早逝也化作无意义的气体消散吗? 作者有话说: 丘吉尔养了一只叫查理的雌性金刚鹦鹉,它在1899年出生(比郎追还大3岁),老丘是1965年走的,查理活到了21世纪,横跨三个世纪,据说查理104岁的时候有记者去采访它,发现查理依然记得老丘教它的脏话,比如“该死的nc”、“该死的xtl”,直到2016年才去世。 中大型鹦鹉在国内是禁养,目前只有海南可以申请养。 世界上最长寿的鹦鹉活了120岁,1796-1916,一鸟传三代,人走鸟还在。 第21章 夏季(三更合一)[VIP] 手术开始这一夜, 秦简彻夜不眠,她不知从何处请来一尊妈祖像,供在屋里, 闭目祈祷着。 郎追也睡不着, 他偷偷打开窗户,裹着被子看着月亮, 与菲尼克斯、露娜通感。 此时中国在晚上22点,费城位于早上10点。 原本西五区的费城,与东八区的中国本该有13个小时的时差,但因为美国在每年4月的第一个周日, 到10月的最后一个周日执行夏令时,也就是将时钟往前调1个小时,因此直到11月到来前, 他们依然只隔着12个小时。 教菲尼克斯音乐的老师要下午再来,小菲尔现在可以尽情玩耍。 露娜所在的西三区则处于早上11点,她用力蹬着地面让秋千越荡越高, 身侧是茂密的榉木林,远方的草原如黄绿色的绒布, 分布着几朵棉花糖,那是数量惊人的羊群。 来自加利西亚的厨娘哼着歌, 在厨房中忙碌着, 她煮了Locro 浓汤, 又烤了披萨, 浓郁的食物香气被冷空气裹挟上升。 南半球快要入冬了。 菲尼克斯试图教鹦鹉瑞德讲小红帽的故事, 但对五彩金刚鹦鹉来说, 这个故事太长了。 郎追告诉他:“瑞德这个品种的鹦鹉语言能力不强,能背几个单词就不错了, 要说学舌,还是非洲的灰鹦鹉最厉害。” 菲尼克斯就改教《玛丽有只小羊羔》。 露娜问道:“寅寅,你爸爸是今天做手术吗。” 郎追回道:“嗯,应该要开始了。” 露娜好奇:“手术是怎么做的?最开始做什么?” 郎追想了想:“第一件事肯定是重复确认病人的身体状态,准备麻醉吧。” 医生做手术前要和病人、家属说明手术过程,再请他们签手术同意书,郎追讲解起这个来头头是道。 道济医院,手术室。 温蒂医生问:“没吃东西吧?没喝水吧?” 月红招回道:“没有,我饿了一天了。” 温蒂医生:“那就好,不然万一你受不了麻醉,昏着的时候吐出来,呕吐物会堵住呼吸道让你窒息。” 郎善彦给他一条裤子和一块薄毯:“换上这个裤子,自己躺上去,盖好毯子,别着凉了。” 月红招商量着:“大夫,我能穿自己的衣服吗?这样万一有个不好,下葬时也体面呐。” 手术室里所有医生护士异口同声地说:“不行,换,快点!” 穿什么马褂呢?是不是医生给你开胸时还要先给你解扣子啊? 月红招默默走到角落换衣服,温蒂医生看了一眼他流畅的背部肌群,心中评估着麻醉风险。 郎善彦说:“他的肝肾肠胃都很好,也不抽烟,洋烟水烟旱烟都不碰,能背着几十斤的行头在戏台上唱很久的戏。” 月红招年轻,心脑血管也好好的,这阵子郎善彦给他开养身的方子,他努力喝药、时常走动锻炼,身体恢复得不错,对麻醉和手术是最好的级别。 温蒂医生扬声确认:“月红招,二十八岁,身高173,体重130斤?有错误吗?” 月红招:“没错,我原来140斤,病掉秤了,现在130斤。” 温蒂医生:“去躺好,备皮。” 月红招不知道备皮是什么,但看到郎善贤拿着刀片过来,他颤抖了:“醒着切啊?” 郎善贤翻了个白眼:“不是,刮毛。” 美洲大陆的露娜恍然大悟:“我懂了,备皮就是刮毛。” 菲尼克斯好奇地问:“然后就是麻醉了吗?” 郎追道:“嗯,我猜他们要用氧化亚氮和氯|仿吧,反正最好别用乙|醚。” 露娜高兴举手:“我知道乙|醚,我知道,我爸爸拔牙时就用了乙|醚,可是为什么不能用?” 郎追:“因为这种麻醉药物会让呼吸道的分泌物增加,有更高几率引发术后并发症。” 说完这个,他再次双手托腮,心想,因为没有仪器来精准定位病灶,所以他也不知道这次手术到底是只切一部分肺,还是右肺全切,可能连医生他们也不清楚。 X光已经诞生,但道济医院没有这项设备,不然医生们大概会更心里有底。 不过不论是切肺叶还是切全肺,放在前世,如果是微创版本的话,这两个手术还能定个三级的难度,直接开胸去做的话,难度只有二级。 温蒂医生能做得下来吗?月红招的运气够不够啊? 郎追试着在脑海中模拟着这个时代的手术,但不知道为什么,一想起傻阿玛和弱鸡二叔今天要去做助手,他就觉得手术的开场一定是这两人的斗嘴。 温蒂医生配好的氯|仿通过静脉注射送入月红招体内,月红招躺在手术台上,看着上方的灯光,逐渐失去意识。 接着医生们要为其气管插管,全程维持气体麻醉,温蒂医生提供的是氧化亚氮。 郎善彦亲自插好管,月红招静静躺着,什么不舒服的反应都没有。 郎善贤道:“接受麻醉的病人是把什么都交给医生了,现在就是一刀割他脖子上,他也不会觉得痛。” 郎善彦冷冷道:“割什么脖子?割肺!” 郎善贤笑道:“嗻。” 说话间,月红招被推成侧卧位,护士已将器械点好,放置于推车上,随时可以递给温蒂医生。 温蒂医生刷完手过来:“经过术前诊断,我们确认月红招的病灶位于右肺上叶,因此我们从后外侧路径,也就是第六肋床进去,把胸部垫高点,不然肋间隙太小了,我看不到里面。” 说话间,准备工作就绪,手术部位消毒,铺上手术洞巾,温蒂医生将过程早脑子里再次快速过了一遍,以自己最熟悉的执笔式握住手术刀,在月红招的皮肤上直直一划。 接下来是皮下组织。 人体黄色的脂肪暴露在医生们眼中,但并不碍事。 朗善贤道:“幸好月老板是个瘦子。” 温蒂医生深有同感:“嗯。” 她曾在做手术时被患者的脂肪溅一手,而且术后脂肪液化,伤口久久不愈,可麻烦了。 说话间,斜方肌、背阔肌、菱形肌、后锯肌、前锯肌也被切开。 “分离软组织。” 手术时间越长,感染风险越高,温蒂医生的动作并不慢。 看到肋骨时,温蒂医生看到了骨折留下的伤痕。 但她现在要将骨头撑开,因为两根肋骨的间隙太小了,只有2厘米,手术刀无法探进去切肺。 “肋骨撑开器。” 月红招的肋骨被一点点撑开,这曾被打断的骨头在此刻是如此坚强,它们的间隙被撑到了原来的10倍,20厘米,却依然没有断裂。 即使月红招此时安静地只剩呼吸,他的骨头依然展现着旺盛的生命力,心包之中的心脏也有力地跳动着。 病人身体的每一寸都在叫嚣着“活下去”。 手术台边的医生们无数次从病人们那里接收到这些信号,他们也无数次的回应。 肺部终于露出来大半。 温蒂医生这时惊叹道:“只有右上肺叶,善彦,我简直不敢相信你居然只靠中医手段和听诊器就准确定位了他的病灶位置,而且他的肿瘤没有扩散到肺中叶,控制得真好,你用了什么药?” 郎善彦:“我们可以在手术结束后再说这个,温蒂医生,我愿意将药方给您看,不过中医讲究一个人一个药方,这个肺癌患者的药方未必能应用到下一个身上。” 温蒂医生:“听起来佷复杂。” 郎善彦拉着钩,心中却不自觉想起了寅寅,在他为月红招看病时,寅寅也提出用听诊器为月红招看诊,因为他是个很可爱的孩子,病人们一向不会拒绝他的要求。 而在完成听诊后,正是寅寅用坚决的态度,认定病灶就在右上肺叶。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那孩子非常敏锐,非常有天赋。 被阿玛隔空夸赞的郎追对小伙伴们说:“我阿玛开药的水平非常高,我在这方面都有点崇拜他了,他能仅用药就治好一个小孩的哮喘,我至今弄不明白他是怎么做到的,而且他开的药很便宜,那孩子的父亲是卖驴肉火烧的,但也负担得起医药费。” 郎追比划着,“如果他的药一如既往的有效,说不定月红招的病灶不会扩散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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