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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庸俗童话》作者:七宝酥 文案: 一开始,周谧以为张敛是她的童话节选, 不料后来,他却成了让她冷笑三声的现实文学。 一开始,张敛以为周谧个性柔驯极其省心, 不料后来,她却成了除他以外谁都对付不来的事儿精。 一个精致利己主义者为爱从良的故事; 本文又名《上班第一天发现公司老板与自己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关系》 - *先“婚”后爱,上级下级,渣男作女,开开心心; *不是真·结婚 *角色不完美观感不对时可退出多读几遍文案 内容标签: 业界精英 搜索关键字:主角:周谧 ┃ 配角:张敛 ┃ 其它:努力写成正剧叭 一句话简介:上班第一天发现老板不简单 立意:先有自我,才无枷锁 作品简评: 实习第一天的研究生周谧在电梯中偶遇曾有过长达一年隐秘关系的男人,并震惊发现他居然就是公司的老板。两人在团建时再续前缘,不想周谧竟意外怀孕,并牵扯出背后千丝万缕的关系。在双方家庭的助力下,两人开启了上下级的办公室恋情。本文笔触细腻,行文流畅,童话现实风交加,将不同层次都市男女间的暧昧、情愫刻画得丝丝入扣,引人共鸣。 第1章 周谧三天前发现了不对劲,因为她月经推迟了整整一周。 这种情况在很多女人身上并不罕见,但放周谧这儿就有些不正常了,她姨妈一向守时,十年来都如此,造访前后偏差极少超出过两日。 起初她没有特别当回事,决定等上一等,可到了第九天,身上也无一丝一毫腰酸腹痛的征兆,人难免起疑。 周谧回忆了下,越发不解,临睡前上网偷搜与之相关的问答。 结果指向明确:“如果是生育年龄的女性,出现了月经推迟10天,这种情况要高度怀疑是怀孕的可能性,所以最好用早晨的第一次小便检测是不是怀孕。” 这下岂止是惴惴不安,简直云霄飞车,周谧心提了老高,拿不准到底是什么缘由。 她不是那种粗线条的人,相反神经还比较激敏,这个晚上毫不意外的失眠通宵。 后半夜,周谧在淘宝下单了验孕试纸,最大的购买动力并非为了一测究竟,而是评论里有不少买家说:这是催姨妈利器。 可这点玄学方面的侥幸未能带来任何成效,翌日清早,她的内裤干干净净。 延期十天了。 周谧开始发傻。 答案呼之欲出,她却不敢面对,更不敢声张,包括自己的至交好友。 当然,她也惧于在家验尿,生怕遗漏蛛丝马迹,叫父母看出端倪,拿盒快递也跟走私火药似的小心翼翼。 所以,第十一天的大早,她把它们揣到了公司卫生间,按步骤规矩操作。 说明书上要求静置平放10-20分钟再看结果,但她手里试纸上的两条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飙至血红。 这种现象还有个学名叫“强阳”,表明怀孕已经是板上钉钉,绝无炸胡的可能性。 她怀孕了?怎么可能? 回顾上一次性生活,已经是近一个月前。 那天是奥星大团建,在隔壁城郊区一个叫星月湾的原生态小镇,全国各地分公司的人都奔赴而来,五湖四海,彬彬济济,她一个小实习生跟在里边凑热闹,是没见过世面的小鱼苗。 上午开大会,下午做游戏,过得还算充实。 当晚回到酒店,屁股还没坐热,总监就在群里吆喝,请他们去码头那的酒吧嗨一把。 周谧的总监姓原,是个业务能力极强的女人,但她并不一板一眼,好相处又玩很开。 众人围坐在包厢里饮酒,喝高了难免精神亢奋,侃侃而谈。 周谧酒量一般,酒品更是一言难尽,所以不敢多酌,只安安分分窝在沙发边角,两只眼睛滴溜溜转,不时跟着大家一块儿笑。 后来包厢里抽烟的人多了,跟炼丹炉似的,烟熏火燎,周谧浑身难受,借机尿遁,逃出酒吧透气。 室内跟外面仿佛两个世界。 一边妖魔鬼怪震耳欲聋,一边却不沾浮华,天与地是恰到好处的静默,只有灯火在颤抖,铺席出水面的银河。 沿湖走了一段,周谧眺到个熟人,与她隔着道修窄的码头,身姿颀长,单手搭着栏杆,似乎在讲电话。 说是熟人,也不尽然。 他大约也发现她了,目光没有轻易掠走,只安静地停在她脸上,上下唇亦未停止张合,看起来专心又散漫。 风将男人的话语挟来,不是那么清晰。 也将他纯黑的衬衣鼓起,衬得他面色异常白亮。 对视片刻,周谧当机立断调头往反方向走,选择打道回府,变回群居动物。 兜里的手机倏而震动。 周谧取出来,瞥见名字,似被捉个正着,心脏用力激跃了一下。 她抿抿唇,按下接通。 还没开口,对面先说话了,混着风声:“跑什么。” 周谧被这三个淡却好听的字眼钉在原处,从唇瓣间逼出干巴巴的问候:“老板好。” 对方笑了下,低低的音节,好似石子坠到湖水里,漾出一圈碎光,也将凉意溅来人耳上,周谧不由缩起脖子。 而她刚刚的称呼似乎让男人接下来的话语加持上一层BUFF,那就是命令感与压迫性,他言简意赅道出四个字:“过来说话。” 这一说就说进了酒店客房。 位高权重当真了不起,单人套房要比她们一群喽啰的标间大上数倍,壁纸繁复,灯光晃目,像只美丽而空旷的金笼子。但周谧无暇细赏,男人对她轻车熟路,很快把她拿捏得嘤咛迭起,被压下去的时候,周谧恨不能拱成一张弓,只为让他快些抽箭入弦。 有一段时间没见面了,周谧完全无法抗拒,只能任由自己窒息在激涌的浪头里。 中途,他还是慎重地撤离,翻抽屉找出东西。 结束后,周谧面朝男人胸膛,被他拨开湿漉漉的刘海,第一次听见他叫自己名字:“周谧。” 接着又重复,像是克制已久:“原来你叫周谧。” 周谧抬眸,捧住他脸学他腔调:“原来你叫张敛。” 他笑:“不叫老板了?” “不叫了,”周谧翻了个面,背对着他列出逻辑:“床笫之上无阶级。” 张敛被她的话逗乐,手肘抵高上身,吻了吻她肩头。 周谧拱了下,无意撞到他下巴,心知力气不小,却也不道歉:“我要睡一会。” 张敛面不改色:“估计不行。” 周谧唰得回眼,柔顺的发丝从枕头皱褶里滑过:“为什么不行,你下半场还要换个人?” 张敛未答,只问:“夜不归宿不怕被发现?” 周谧在挖苦人方面很有一套:“是你更怕被人发现吧。” 可张敛好像从不会恼,情绪鲜有程度较大的起伏:“你今天跟谁住一间?” 周谧随口谎报了个同部门男同事的名字。 冤大头,张敛失笑,陪她演:“谁安排的?” 周谧说:“你的人事。” 张敛躺回去,信手揽住她:“尽不干人事。” 周谧被捞了个措手不及,直直撞回他怀里,没好气瞥他:“说得跟你干得都是人事似的。” 张敛眼微垂,对上她视线,懒态里透着点不合时宜却又恰如其分的坏气:“我不刚干完人事吗?” 周谧不轻不重蹬他一脚,光着身子下床,从地毯上捡起短裤,抽出兜里的手机:“快三点了,我真要走了。” 张敛坐直上身,望着她穿好衣服,再目送她离去。 — 回到自己房间时,同住的女同事已经睡了,发出轻微均匀的鼾声,周谧坐在晦暗的床头,一点点褪去裤子与上衣,皮肤滑不溜秋,不知是汗渍出来的,还是原本质地就如此。 绝对的刺激过后,往往伴随着灰心与落差,周谧心道她可真像个午夜的灰姑娘啊。 多愁善感了会,她蹑手蹑脚溜去了盥洗室。 张敛在她身上留下了一些痕迹,或深或浅,大小不一,像皮下四处陷落的玫瑰花瓣,但都避开了直观位置,潜伏在足够掩人耳目的地方。 张敛是只狡猾的雄兽,即使激素统领大脑,也能有秩序地表达领地意识。 明早的她,穿上掐腰白色连衣裙,就又变回那个不谙世事的清纯女大学生了。 周谧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做几个鬼脸,套上睡裙,回到床上休息。 第二天登上返程大巴前,她又在停车场见到了张敛。 他在走道里跟一个短发女人讲话,女人说不上青春貌美,一颦一笑却有股少女身上难见的风情,有如六七十年代画报里的歌星。 与人沟通或倾听时,他惯常带着笑意,但不是从内而外渗出来的,很浮,很疏,好像罩着层薄而极具欺骗性的假相。 周谧心猜,这不会就是他的下半场吧。 三十三岁的人还这么行的吗?她深表怀疑。 仰靠到椅背上,周谧从窗后觑着这双登对男女上了同一辆车——张敛的车,全黑卡宴,她一次没坐过。 周谧无故一哂,取出手机给闺蜜发消息: “我昨晚又跟狼人哥哥那个了!” 劲爆程度让闺蜜怼来无数问号:??????? 同时疑惑不解:你们上个月没联系吧,不是说好知道对方身份了就立即结束这种关系吗? 周谧微微蹙眉:我可不是那个不遵守游戏规则的人。 闺蜜:他先提出的? 周谧:对啊,他主动跟我搭腔的。 闺蜜:昨天是你到他公司后第一次跟他说话? 周谧:看起来是。 闺蜜:他可是你老板诶,这算不算潜规则? 周谧说:潜你个头,男欢女爱各取所需,我又不是为了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当然我也不吃亏。 周谧一直认为自己不亏。 包括一年前第一次跟张敛上床,都美妙到令她难以忘怀。 那天她失恋泡吧,偶然结识了他,说不上是艳遇还是荒唐。 她在微醺间大悲大喜,一会哭,一会笑,把他当沙包,连嗔带打,又当只大熊玩具,倒豆子那般埋头诉苦,男人始终温文相待,后来她吃了熊心豹子胆,撺掇他开房。 男人没有拒绝,且游刃有余。从前奏到终曲,他都是绝佳的钢琴家,带她领略行云流水的乐章。 周谧在他怀里窝了一夜,时醒时眠,对他熨帖的体温格外依恋。 翌日晨曦初上,日光薄薄贴来床帏时,男人起身套衬衣,眼见他捻起袖扣,她心生不舍,大胆提出畅想:“我们还能再见面吗,就维持这种关系。” 男人闻言一顿,垂手安静审视她。 “愿不愿意嘛?”周谧未被他眼底那分研判击退,甚至激流勇进,像个小女朋友一般挺坐起身,嗲嗲撒娇。 他淡笑一下:“好。” 那一天,他们约法三章,仅在定下的酒店见面,不能暴露任何个人信息,不能在其他时间打扰彼此,并只交换了手机号码。 第二次碰头前,他们秉持着极高的契约精神,一个字没讲,仅互发过三个月内划掉名字的体检报告。 因为定在每个月十五号碰面,都是月圆之夜,周谧就将男人的名字存成“狼人哥哥”,跟友人聊起他来,也是这般戏称。 思及此,周谧退出微信,翻至联系人列表看了眼。 “狼人哥哥”四字仍矗立其间,在一溜烟的人名或昵称里显得不伦不类,但她没有将它更改为“张敛”或“老板”,也猜不到张敛会把她存成什么。 她想,应该也不是多好的形容吧。 第2章 除去总跟密友提到的“狼人哥哥”,周谧还曾在心底将张敛定义为“crush”。 所谓crush,形容得大抵是一种迅猛的爱恋,它很短促,但足够惊心动魄,如爆破的焰火,蝴蝶曳过水面,万木生长又极快凋朽,总之,是个美丽且高级的词汇,同时也是张敛给她的感觉。 那会的张敛并非她老板,而是她的固定性伴侣。 那会的周谧还是研究生,刚与她的工科男友分手。 但每一次见面,他给予周谧的“被爱感”远比前男友给她的要多,他欲望真诚,情绪热烈,能在败类与绅士之间切换自如,能将她拆解为优美的文字,融入某本童话或诗集。她就是当中的叛逆女主角,可以对着魔镜做鬼脸,可以在南瓜马车里脱鞋翘脚,但王子永远爱她。 天亮之后,这种令人浓情蜜意,心旌摇曳的魔法也不会立刻消失。 王子会俯身与她吻别。 睡眼惺忪时,男人的轻啄就像个梦,但又异常难舍,足以让她信以为真,并萦生一种错觉——他还会在午后或傍晚回家,并带着一束花。 但事实上,关上门的一刻,书壳就阖拢了,她的光环也消散了。 这也是周谧每每落差的原因。 尤其第一次从酒店回来,她先是兴奋难耐了半小时,接着就在寝室枯坐了一下午,干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像待在一条穿风的隧道,之前那些关乎失恋的不甘、难解荡然无存,被一种更隐秘,也更庞大的空落取而代之。 “我好想他啊,却不能跟他说一句话。” 第三天,她终于忍不住在语音里对朋友坦诚了一切。 朋友起先诧异,震撼于她的放飞自我,随后又给出分析:“会不会是因为你刚分手急需移情,他正好又撞枪口上来了,所以你把他当消遣?” 周谧感叹:“那也是老天赏赐的消遣!” 朋友啧一声:“他那方面就那么好?路鸣也不差吧。” 周谧皮笑肉不笑:“对比之后,路鸣就针线活吧。” 朋友为她的刻薄前俯后仰。 当然,这也仅是开始。 等有了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周谧就渐渐适应,渐渐习以为常,一夜过后,她不会再长吁短叹伤春悲秋,跟朋友叨叨感怀狼人哥哥多好多好,懊悔当初为什么不狮子大开口,只小家子气地选择一月一度的形式。 这种秘密往来成了她在校苦修生涯的彩蛋,15号也被赋予特殊含义,晋级为她最爱的日期。 她从不缺席,疯狂又沉溺,每月相见,恨不能时刻扒黏在他身上,甚至为此钻研多国作品,用于参考与学习,力求精益求精。 毕竟,取悦他的同时亦是取悦自己。 有一回她悄咪咪咬耳朵告诉他:“偷偷告诉你,我电脑中毒了。” 男人浓眉微微一挑,显然明知故问:“怎么中毒的?” 她声若蚊音地嘤出三个字。 他听笑了,神态继而整肃,与讲堂上那些一板一眼的教授无异:“想学什么,我教你。” 周谧用力点四下他胸膛,并咬牙切齿:“你、很、懂、噢?” 他扣住她手,无辜看过来:“那你教我?” …… 周谧以为这种天黑后的绝乐会持续很久。 还将其命名为《神秘的爱人》——这真不是什么高分文艺电影吗?每每这样想起,她多少带着些窃喜与得意。 然而,上天总爱恶趣味地撑开那些过分陶醉之人的眼皮,让现实的阳光刺进去。 那是她收到奥星offer的第二天。 周谧应聘的职位是AE(客户执行)。这间广告行业的知名4A,招intern的条件多少也带了点孤高与严苛,仅收211、985本科生或研究生,大三及以上学级优先。 这次奥星的实习生名额只有两个,一个在客户部,还有个在创意。 可谓狼多肉少。 周谧思虑良久,投了前者。 靠着名校buff加持与面试中的那点机灵,周谧脱颖而出。 她并不意外。因为临走前,当中一位最年轻的HR还出门叫住她,互加了微信。 她很好奇地小声问:“这是某种通过的暗示吗?” “这是搭讪,”男人笑出一口皓齿:“即使不录用你,我也想跟你有联系。” 周谧眼微微睁圆,内心直呼牛逼。 翌日早上她来公司报道,也好巧不巧地在电梯口碰见了他。 男人握着一杯纸杯咖啡,身穿烟灰色立领T,配上薄薄镜片,有几分雅痞。 他的人设与前一天基本一致,带着浑然天成的自来熟,同周谧打招呼:“hello,周谧。” 又将手里咖啡推近:“喝咖啡吗,我还没动。” “不用啦,”周谧笑了笑,抿唇的模样略显拘谨:“谢谢你。” 他弯起眼,视线在她面部与上半身游走两秒,暗含审视与打量,但快到根本来不及让人感到冒犯:“你帆布包上图案很独特。” “啊?”周谧脸微微热了,低头瞥自己咯吱窝下边被指出的帆布袋,上面是她大学社团时期的涂鸦,灵感源自爱丽丝梦游仙境,整面的纸牌,当中嵌着一只面部崎岖的兔子,佩戴的怀表配有对话气泡,在bah bah怪叫,不大友善。 周谧反应过来,忙解释:“是大学时自己乱画的。” 男人的赞美春风化雨:“你应该去做创意,这样才不屈才。” 周谧不知道如何接话,手指关节都紧张到轻微抽搐。 他静待须臾,结束这个话题,作自我介绍:“认识下吧,我叫张爵。” 周谧暗舒口气,看去一眼:“周谧。我想你应该知道了。” 张爵笑了下,刚要启齿,面前“叮”了声,电梯来到1F,银色的金属门不急不缓地往两旁开启。 现今的周谧,愿将其称作潘多拉魔盒,史诗级戏剧揭幕,荒诞的bad ending。 但当下那一瞬,她大脑里白光乍破,接着就是火山喷发,球状闪电,飓风暴雪,多种自然灾害轮番上演,全无思考能力。 电梯里站着的正是自己的神秘爱人。 他高而显眼,身着白衬衣,单手虚虚插兜,面色原本是散漫的,游离的,但四目相汇的下一秒,他的视线聚焦了,生出不动声色的施压感,那是情绪在作祟。 情绪难以分辨,但周谧能从他瞳孔细微的变化里知道,他已经认出自己,似乎也不那么乐意在这里遇见自己。 复杂的感觉涌上来,将她包裹进一圈失重的薄膜里,与周边全然隔离。 接着,她的迷惘在顷刻间被扎破,真相如泄洪,哗啦啦迎头浇下,滂沱,窒息,措手不及。 她听见身侧的张爵正寻常地同他问好: “早啊,老板。” — 周谧已经不记得那天是怎么与他交错着走进电梯的。 毕竟在极致刺激下,人会选择性遗忘一些经历的细节。 但之后一整天,她几乎把自己分裂为两份,一份负责应付人事安排,结识部门同事,被leader认领;另一份则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处理这场翻车事故,体面收场她与狼人哥哥的关系。 收拾好东西,周谧坐到了属于自己的工位上,她四下张望片刻,开始查询更多有关奥星的资料,并附上其他关键词,比方说“总经理”,“管理层”。 如窥伺秘境,周谧心砰砰直跳,按键盘的响动都局促鬼祟。 她发现了几个行业号,常会发布分享一些广告圈的消息,比如高层人事调动,比如优秀品牌案例。 在某条新闻里,男人的半身照居中高挂,优越的履历被一段文字简略带过,最终定格在他目前的职位上——宜都奥星董事总经理:张敛。 那张写真黑白质感,镜头角度偏低,男人黑色西服,高鼻深目,五官完全不输男星,甚至可以直接拿去当杂志内页或封面。 但他的神态并不亲和,相反还比较倨傲与疏离,与刚刚在电梯里看到的他更为相近。 周谧被点沸,心率直抵峰值。 她在快开水尖叫之前忙将其小窗,关闭。 ——这种标题发在小组或论坛绝对会有不俗的点击。 而以往刷到类似帖子,周谧多半是不屑的,摆明写手编出来骗流量,可反观今日今时,她只能对命运的恶作剧五体投地。 期待已久的社畜初体验被焦虑挤占,周谧七上八下了一整天,时鼓噪,时悬浮,像踮脚站在顶楼的边缘。 倒不至于想死。 只是意外,惊吓,不安以及反射弧颇长的可惜。 可惜的原因是她知道狼人哥哥不会再联系自己,她也不会再联系他。 不然呢,给他条一惊一乍的消息?“哇原来你是我老板啊真是意想不到呢”? 她可不想当那个悖约者。 当然这不代表她对他没有那么一丝期待,期待他主动与自己对上暗号,给双方一个富有人情味的退场。 结果显而易见,一整天,直到下班,她都没等来张敛任何消息。 她猜到了。 走出大厦时,变幻的霓虹似这座城市时温时冷的眼。周谧在风里冷却了下来,并彻头彻尾认识到:她根本不需要去考虑任何收尾方式。没有反应就是最好的反应。 他们从真正认识彼此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形同陌路。 童话就此封存。 王子根本不是王子。 而是生杀予夺的国君。 第3章 再无联络的那些日子里,周谧认为自己与张敛缘分已尽。 10F的整间大平层都被奥星一家独揽,张敛的独立办公室与她的工位相隔甚远,茶水间偶遇的概率也微乎其微。 与张敛距离最近的一次是他来跟她们总监交代事情,那会总监刚好又在跟她的leader交代事情。 周谧的工位紧挨着他们。 那一瞬间周谧屏住了呼吸,心态趋近于教导主任来找班主任,而她是学生,就坐在他们眼皮子下方的窗口。 她心跳极快,但非小鹿乱撞那种,没有绮念,更不会浮想联翩。 除去本有的好嗓音,张敛讲话亦很有段落感,像某种木制的乐器在颅内敲击。 他不是那种铁面上司,相反会开适度的玩笑,让下达命令的氛围也变得有如闲聊。 余光里总监小幅度晃动的身体就是最佳证明。 该死。 她怎么只注意张敛。 等他走远,周谧的第一反应是端起杯子猛灌了一大口,接着去修改屏幕上的内容。 她刚刚装得极沉浸极专心,手指叩击键盘,噼里啪啦敲了一大堆自己也不知道的东西。 周谧仔细看了看文档,没有一句是连贯的,有价值的。 仿佛被这些不成文的字眼分析透彻,周谧脸诡异地烫起来,当即将它们删光。 说不上来的意味。 或许与她的专业有关,她骨子里多少有点矫情的文艺病。 她承认张敛的应对方式现实且合理,可多少有些无情。至少后劲上来,她的自尊心有所挫伤,少女情怀也被掐出了几分痛意。 她以为……他总该有点留念或不忍吧,但他比她想象中更加“刚正不阿”,甚至是欠缺风度。 刚来公司的那几个深夜,她总在琢磨,要不要给张敛发短信,询问他的态度,再续前缘或一笔勾销,都好过云里雾里。 然后,她就把手机按灭,偕同尊严一并揣回了被子里。 等工作步入正轨,这种沉浮起落的念头就淡化了。她有了相处得来、可以约饭的同事,日子被任务与安排占满,下班后也在整理资料,就没有多余的功夫胡思乱想。 当她以为这段艳遇宣告翻篇时,团建的那场偶遇又反转局面,将故事推向难以预测的小高潮。 回忆至此,周谧坐在公司的马桶上,单手撑头,难以分清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始作俑者。 的确,那个夜晚,是张敛先让她过去的。 但他只问了些官方客套话,“来公司后是否适应”云云,态度不显山露水,温和平常,像位兄长或老师。 周谧也一一作答,目光却慢慢挪去了他讲话的唇部。 张敛的嘴巴很好看,上唇偏薄,下唇略厚,边缘线转折清晰。他应该有着相当自律的个人管理,唇色是天生而健康的浅红。 唇红齿白,也不怪她起初以为他只有二十七八。 所以,当男人发现她心不在焉,抬声问她“看哪儿呢”的时候,她脑子一热,让心里的话脱口而出:“你可以最后一次跟我吻别吗?” 张敛静下去,脸上多了点别的情绪,一如他们游戏开局前的那种判析。 周谧同样没有临阵脱逃,那会的她带有目的,看向张敛的神态多半有些狡猾,又有些无畏。 当然更不乏勾引。 湖光晃荡,张敛纹丝未动,依旧只是看她,他的眼睛似能通感,如在人面庞上触摸游移。 无声胜有声,周谧神思沸烫起来,猛一阵心悸,不来点进展怕是难以回缓。 她咽了咽口水,胆子大了些:“你不主动那我主动了。” 下一秒,她看到男人的双目如日落后急剧暗下来的海面,他直接掌住她后腰,将她整个人扣了回去。 周密阖上眼皮,双手攀紧他衣襟。 熟悉的暖滑轻而易举地将她攻陷,张敛仿佛黑夜拥裹了她。 他们不敢再码头上亲昵过久,偷情般一前一后回到酒店客房,张敛在先,门给她掖了半道,修长的手指就搭在边缘,周谧握住,被他拉拽进去。 她又钻回了童话的纸页。 周谧在交织的热息,无间的擦撞中神思升空,甚至有些得了便宜还卖乖地想,她只是要个有仪式感的收尾,可没想过要重蹈覆辙诶…… — 重蹈覆辙。 周谧凉凉勾了下唇,敛目看手里拈着的验孕试纸,上面两道红线堪比怪物的血色竖瞳,瞧得她心惊肉跳。 怎么办。 她欲哭无泪,倾诉无门,望着四面白板干着急。 心头旋过几个选项,爸妈,闺蜜,同事,又被她一一划走。 发现自己连个能无所顾忌说话的人都没有之后,周谧的鼻子慢慢被一种酸意浸没了,她用力绷住嘴,死撑住那些险些脱眶而出的慌张与懊悔。 搞什么啊。 不是戴套了吗? 周谧完全想不通,心乱如麻的间隙,二次尿意来袭,她忙抽出第二根,重测了一次,赌上天还不至于如此丧心病狂。 细长的试纸一点点被浸透的时候,周谧也被一种冰冷而反胃的知觉入侵了,像有条蛇游入了她脊椎,她周身悚栗。 奇迹并未发生。 周谧绝望地注视着两条一模一样的结果,大脑嗡嗡作响,近乎耳鸣。 她吸了下鼻子,听见有人进来的响动。 她忙将验孕和包装盒揣回兜里,并哗啦啦抽出一长条卷纸,用于掩盖自己一时半刻无法收敛的粗急气息。 大哭或咆哮,总得选一样发泄吧。 现实是,一样都不允许。 冲完水,周谧走了出去,眼周的那点湿润很快干透,她恢复到“ok没事 im fine”的状态。 门外的人是保洁阿姨,见是周谧,熟稔地打起招呼:“你是新来的实习生吧?” 周谧点点头,笑着回:“是啊。” “侬老好看咯。” 她客气地用地方话夸她漂亮。周谧停在白色的洗手台池,边搓手边道了声谢,阿姨仍从镜子里瞅她,换回带口音的普通话:“工作又好,我女儿要有你一半就好咯。” 说完便转回去,躬身收拾起纸篓。 周谧暗叹,冲她背影有气无力地弯了弯唇角。 忽然,阿姨动作停住,掉头看向周谧,面露一种过来人才有的惊讶和担忧:“你还好吧?” 周谧与她目光交接,有些讷然。 阿姨让开一步,露出纸篓的视野,并指着里面。 周谧顺着望过去,发觉她示意的东西是她刚刚验孕过后随手丢进去的尿杯。 她双眼赫然张大,几乎立不住地抵向身后的石英台面——这个至关重要的细节,就这样被她忽略了。她僵硬地哽了两秒,故作镇定回:“那不是我扔的。” 不知她拙劣的演技能否骗过阿姨,但她好歹像是舒了口气。 周谧与她道别,匆匆离开原地。 走出卫生间的那一刻,恐慌与无措再度从脚底蔓生,彻底将她裹缠了。 周谧透不上气,再难控制地漫出两道泪,她抬手用力掖了下,停在墙边深深地呼吸,以此平复自己。 越想越不甘心。 她很快就要转正,拿到硕士学位,人生新台阶近在眼前。 可她也收到了二十四年来最为恶意的礼物,顺风顺水的缜密生活开始漏洞频出,根本不知道要如何解决,程序全乱,周围都是死机的提示音。 周谧急需一个分担者,她不能一个人落水。 一个名字陡然浮现。 像找准靶心,周谧四下看看,旋即取出裤兜里的验孕棒和手机,聚焦拍下照片。 她没有编辑任何润滑的文字,直接将它粗鲁地塞了过去。 周谧顷刻冷静下来。 噩耗传达完毕,命运选中的倒霉蛋就不再只有她自己。 第4章 短信发出去后,周谧在冥想般的平静里度过了这个本该惊心动魄的上午。 同事们依次到来,她也与往常那般问好。 奥星没有固定上班时间,下午来的都有。但作为实习生,她相对谨慎,基本履行朝九晚七工作制,还被她的leader戏称为“事业单位阿康”。 周谧的leader叫叶雁,身材瘦削,腰从侧面看薄薄一片,BM风的忠诚信徒,负责的基本是些快消项目,布置给周谧的任务简单但琐碎:查阅资料,整合文件,翻译内容,甚至是收发快递,将打杂性质发挥得淋漓尽致。 临近中午,叶雁在群里呼朋引伴,问出去吃还是点外卖。 周谧通常看其他人反应,再做跟风。 对外她基本就是个随大流者,随大流意味着不易出错,这也是她读着中文却不干copy writer的原因,创意需要灵机一动,自成一格,而她偏不爱天马行空的变数。 张敛是唯一的脱轨。 对了,张敛,周谧掀开桌上的手机,男人到现在都还没来公司,也没给自己任何反馈。 从短信界面切回群组,聊天记录显示饭友们今天的安排是去扫荡711。 周谧忙回了个“OK”。 三个人结伴下了楼,叶雁已经在外卖软件里提前挑拣要吃的东西,跟她俩一道的还有另一位AE,叫陶子伊,爱扎很高的马尾或丸子头,也是个都市丽人,小西装一件接一件每日不重样,风格比叶雁更要OL些。 周谧挑了一个饭团,一盒酸奶,回头看,陶子伊已经捧着碗泡面走去窗边。 叶雁偏爱沙拉,享受绿叶菜和柴鸡肉的样子总如见珍馐。 周谧有些羡慕她的自制力,跻身xs的世界果然费劲。 而她似乎也很羡慕周谧,不经意问:“吃什么长得啊,胸这么大。” 周谧悬在高脚凳边乱晃的脚顿住,回:“应该是遗传原因。” “反正——”陶子伊吸溜一口面条,闷笑:“肯定不是吃菜。” 叶雁佯怒拱她胳膊,周谧也跟着乐。 不知不觉把酸奶盒吸瘪的时候,周谧兜里的手机响了,她取出来瞄了眼,松弛的神经一下绷紧。 可能因为铃音过于动感,身边的俩女人都望了过来。 周谧下意识将手机一边掂高,躲避她们探问的眼神,并红着脸滑回地面:“我出去接个电话。” 她的反应太明显了,又没开始接触客户,何种电话会让她紧张如斯,多半关乎重要的异性。 叶雁与陶子伊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喔——”出声音,冲她挤眉弄眼。 周谧略窘地一笑,三步并作两步跑去门口,日头正盛,她眯起眼按了接听。 那头开门见山地确认身份:“周谧?” “嗯。”她应了声,成功对接。 男人跟着确认事件:“你怀孕了?” 心跳如失灵的怀表,以至于周谧声音都有点打颤:“你看到了?” 很奇怪,交代事实怎么都让她忐忑至此,她梗起脖子:“就是我跟你,团建那次。” 耳边默了两秒,反问:“你确定?” 薄怒瞬时让周谧面红如血:“除了你还有谁?我又不是植物可以自体受精。” 大概是听出了她在炸毛,亦或她的措辞比较有趣,男人语气平缓下来,有了安抚意味:“先冷静下来。” 又问:“你现在在哪,公司?” 周谧回:“嗯,下来吃饭了。” 张敛说:“我还在客户这边,你下午请个假,我忙完就去找你。” 周谧一愣:“找我干嘛?”MD突然找实习生不会过分瞩目吗? 张敛听起来有条不紊,亦不容置喙:“两点半,我在B1停车场等你。” 他看起来像要挂电话了,周谧赶忙叫住:“我要怎么请假?” “说学校有事,”他在断线前再一次叮嘱:“两点半,别忘了。” — 周谧在门外晒了会太阳,浑身因浮躁而升温。 她完全猜不透张敛的态度,也不知道他要花一下午带她做些什么。他冷静得甚至有点过分。 但好歹愿意一起面对不是?转念一想的周谧登时陷入劫后余生没看错人的庆幸之中,又委屈巴巴地红了鼻子,悲喜不定。 情绪稍适缓和后,她设好14:15的闹铃,折返店内。 坐回落地窗前,果不其然收到了两位同事的揶揄,并八卦地追问她是谁。 周谧不好作答,拎了个看起来最真实的回复:“就学校认识的男生。” “在暧昧吧?” “或者刚谈。反正肯定不是男朋友,谈久了才不会避着人通电话。” “长得帅不帅啊?” …… 她俩七嘴八舌地问。 周谧只能涩涩地笑着点头。 后来话题不知何故就蔓延到了公司异性,叶雁与陶子伊资历久,对各人的性情外貌,工作能力都如数家珍。 她们聊到了张敛,说他是最绝的那个。 陶子伊感慨地拨了下额发,惋惜道:“可惜有女朋友了。” 叶雁接话:“还是VET手机老板的女儿呢。” 咣一下,好像有只粗陶罐子在周谧脑袋上碎裂了,她的感知与听觉均出现障碍,同事的交谈全变得沉闷而遥远。 灵魂似浮出躯体,目睹自己笑嘻嘻地参与话题:“这么牛的吗?” 陶子伊看向她,眼弯成细细的弧:“对啊,我前年刚来奥星那会,还年少轻狂想勾搭他,后来知道了他对象是谁,赶紧跑了。” 叶雁大呼没出息,又啧了声:“不然你以为VET为什么一直让我们代理?” 陶子伊说:“不是说他以前没被挖回国的时候就跟二千金认识了嘛。” “渊源这么深?那肯定在一起很多年了吧。” 陶子伊咬着冰咖的吸管:“反正我听说的版本是这样。” — 周谧难以置信地回到工位,沿途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无边无际的海绵上,软趴趴的,毫无着落。 胸口更是提不上气,被耻辱和愤懑来回捏挤。 美丽故事破碎。 她被骗了。 初遇那天的细节历历在目。跟张敛提出开房并得到应允后,她就挂在他脖颈上,手指点他鼻头,以尚存的一分理智跟他咕哝:“你是单身吧,我可不想睡有对象的。” 他分明点了头的。 然后她才把嘴嘟老高,像只嗷嗷待哺的雏鸟,期待被他标致的嘴唇饲喂爱意。 捏了好一会拳,周谧抄起手机,决心发条短信过去一问究竟,可等真正到那关头,她的忍者属性又占领了情绪高地。 她关闭对话栏,并迅速切离,转而取消掉那个提前定好的闹铃。 见不见面已经不重要了。 结局显而易见。 她的童话就是个笑话。 她的王子也是个人渣。 多种情绪糅杂,让她难以正常工作。翻了几条产品资料后,周谧单手撑腮,开始疯狂喝水。 她一会跑去接茶,一会又跑去如厕,像只茫无头绪的磁力球在公司来回摆荡,一直熬到了约定的时间。 两点半时,无人来电。 张敛或许等了她一会,四十分,她的手机才亮起,是他的短信:人呢? 在你坟头翩翩起舞呢,周谧心里唾骂,但碍于实习期尚未结束,还在他的权利范围,她憋住了快冲破头皮要骂娘的怒意,还算客气地放他鸽子:我不过去了。 张敛的电话打了过来。 周谧长吁一口气,接通。 他依旧先发制人,无可挑剔的声线此刻听起来令人作呕:“请不下来假?” 周谧勉力使自己平静:“不是,是我想通了。” “想通什么了?”他无法跟上她跳脱的节奏。 “可以短信跟你说么,”周谧口吻隐隐不快:“你知道我在哪。” 张敛挂了电话,等她解释。 周谧连拍两下胸口顺气,开始编辑回复:这件事我们双方都有责任,你付我一半医药费就行,剩下的你就别管了,我会自己处理。 确定态度够酷,周谧将它发送出去。 张敛回得很快,三连问攻击,还不带标点的那种: 怎么处理 在公司 还是在家里 周谧眨眨眼,陷入深思。 她对这种事并非一无所知。 大四时她曾陪表姐去过一次妇产科,那会表姐因为胎停,不得不去医院结束妊娠,她难过又惊惶地在诊室里哭哭啼啼,而医生显然对此司空见惯,全程冷漠脸,就开了两盒药,连医嘱都言简意赅。 周谧以此为依据,振振有声:请几天假,去医院开点药就好了。 张敛又来了电话,宣告耐心无几。 周谧咬咬大拇指,握着手机躲去楼梯间,将其接听。 他的吐字有了压力:“马上三点,我约的医生也是三点。” 周谧问:“你要带我去看医生?” 张敛说:“检查。” 周谧听见自己的声音变得低却尖刻:“检查了又怎么样,不还是一样的结果,少假好心。” 那边安静了。 过了会,他开口问:“要多少钱。” 周谧哼出讥嘲的鼻音,眼却急速漫出红潮:“我不知道,先转我五千好了。” “五千够了?” “差不多吧,”她用词宛若采买东西,急于两讫:“多退少补。” 她照搬他之前的冷静,体面而虚假地演出,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个一直蒙在鼓里的悖德者和受害方,而是因意外和平分开的朋友。 张敛淡应:“行。” 周谧虚脱地往回走,安全出口的门在她身后吱呀合拢,她觉得自己也被硬生生夹了一下,头部急促地跳疼起来。 还没到工位,软件提示叮了声,她点开来看,是张敛的转账消息,数额比她的需求要多出一个零,足足五万块。 周谧没吭声,收下了这笔钱,又退回去四万五。 张敛说:剩余的当营养费,你好好休息。 周谧微哂:也不是全是你的错。做个人就行,好人就不必了。 几秒后,张敛如她所愿,且不发一言地,收走了那四万五。 第5章 晚上近七点,周谧离开公司,走进了地铁站。 混在攒动的人流里,她目随一位孕妇上了车。孕妇的气色不是很好,头发松松挽了个矮髻,高高隆起的腹部仿佛裹有炸弹,让人群割海般排向两边。 一个怀抱公文包的男人忙不迭起身,给她让座。 孕妇道了声谢,不急不缓坐下去,面孔平静得仿佛天生该享有这种特权。 周谧在她跟前站定,盯着她肚子出神,等对方莫名地瞥来一眼,她才不自在地错开视线。 孕妇邻座的中年女人看了好几眼她肚子,同她搭起话来:“几个月了,得有七个月了吧。” 孕妇笑了笑:“八个月了。” 中年女人一脸可喜可贺:“那快了啊,要解放了!” “是啊,”孕妇的手不自觉摸上腹部:“现在做什么事都不方便。” “老公呢,也不陪着,”中年女人替她不满:“这个月份了还是得小心点。” 孕妇停顿几秒:“他今天有事。” 也是这时,周谧偏开了眼,不再看她们两个,后知后觉自己对这个孕妇过度关注了。 她很快找到了原因。 那就是她对自己的身份有了新的认识,仿佛某种生物本能,能敏锐地感知到同类。 表姐流产之后,与周谧一道逛街,也常望着商场里穿行的孕妇或跑跳的小孩怔神,就是因为她曾短暂并满怀期待地成为过一个母亲。 回到家后,周谧心力交瘁地把自己连同包一起甩在了床上。 妈妈在外面问:“今天回来得蛮早的嘛,吃过饭没有?” 周谧扬声回:“没有。” 妈妈没好气道:“那一回来就钻房间里干嘛,出来吃饭啊,等凉了再吃吗?” “噢——”周谧呵一口气,翻身下床,趿上鞋拖。 餐桌上摆着两菜一汤,其中有盘是清蒸鲈鱼,青红椒丝点缀,摆盘相当用心。 鱼的眼睛黯淡惨白,可不知何故,周谧觉得它还活着,并仇恨地盯着自己,倒胃得要命。 而老妈却像个大厨在推销自己的招牌菜品:“快吃吃看这个,我刚在手机里学了个豉油新调法。” 周谧强忍着排斥,给面子地夹了块含进嘴里。 以前明明很喜欢吃的鱼类,此刻腥臭无比。 意识到缘由后,周谧怕老妈看出什么,艰辛地吞咽下去。 她抿唇笑了下:“好鲜。” 又问:“我爸呢,加班?” “是呀,”老妈对她的夸奖很是受用,又挑出一大筷子鱼肚肉放周谧碗里:“你多吃点,还不知道他回不回来呢。” 周谧心说:杀了我吧。 接着她看到妈妈像往常一般卡下鱼头,双手捏着嘬起来。 周谧瞧得心酸,眼眶迅速起热,低头猛扒起饭。 太糟糕了。 糟糕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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