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隆眺望着远处的丽水,叹道:“你总是这样,什么都不愿居功。你想出了争夺帝位的计策,放弃轩辕山,选择神农山。你分析给我听,陛下根基浅薄,既然无法和苍岩他们在轩辕城争夺,不如索性示弱,放弃轩辕城,远走中原,争取中原氏族的支持。有我和你的帮助,一切很有希望。待中原定,再有四世家的支持,以陛下是轩辕王和缬祖的嫡长孙身份,轩辕的老氏族不可能激烈反对他继位。你的游说和计策打动了我,让我决定支持陛下。陛下到现在都以为是我的计策,是我慧眼识英雄,对我一直有一分感念和信任,我才能和陛下亦臣亦友,地位卓然。” 丰隆困惑地问:“璟,为什么你什么都不和我争?”他和璟一样的出身,一个是赤水氏未来的族长,一个是涂山氏未来的族长,在玱玹成为君王的路上,璟比他出的力只会多,不会少,可璟一直躲在幕后,扮演着他的追随者,凡事都让他居功,成就了他的雄心壮志。 璟说:“我怎么没和你争呢?我让出的都是我不想要的,我真正想要的可真没舍得让给你。” “你是说……”丰隆皱眉思索了一瞬,反应过来,“你是说小夭?” 璟叹息一声,说道:“你一直视我为兄,可我对你并不光明磊落。明明知道你看中了小夭,我却在你府里抢了她;明明知道你想娶小夭,我却让防风邶帮我去抢婚。我一生未做亏心事,只有这两件,却全是对你。” 丰隆想起当年事,依旧有些愤愤:“当年小夭悔婚,让我难受了好长一段日子,几乎觉得无颜见人。” 璟说:“我以为我能放手,可我高估了自己,对不起!” 丰隆盯了璟一瞬,忽而笑起来:“我以为你为人从容大度,行事光风霁月,每次看到你都自惭形秽,原来你不过也是个自私小气阴暗的男人。” 璟道:“小夭和我订婚时,你已在高辛打仗,你送的那份贺礼应该是赤水氏的长老一边咒骂着我一边准备的,这几年我们虽有通信,却从未提过此事,全当什么事都没有,但我希望能得到你真心实意的祝福。” “你很在乎吗?” “我很在乎。你知道,此生我不可能得到大哥的祝福了,我不想也没有你的祝福。” 丰隆心内禁不住乐了,璟把他和篌相提并论,可见是真把他看作兄弟,面上却故作为难地说:“我会考虑。” 璟和丰隆朝夕共处三十多年,一眼就看出了丰隆眼内的促狭,他笑起来:“你慢慢考虑,反正我和小夭成婚还有一段日子。” 丰隆也不装了,笑道:“说老实话,刚知道你和小夭订婚时,我是有点气恼,毕竟很难不想起往事,可更多的是钦佩你的勇气。小夭今非昔比,以前是个宝,人人都想要,如今却是个大麻烦,谁都不想招惹,至少我是绝没勇气去碰,所以气了几天也就过去了,但我也不可能开心,就吩咐长老随便给你准备点贺礼。”丰隆拍拍璟的肩膀,“你放心,等你成婚时,我会亲自给你准备贺礼,只要蓐收那死人没有正和我打仗,我一定会抽空去参加婚礼。” “谢谢!” “你谢我做什么?真要说谢,也该是我谢你。人人都羡慕四世家的一族之长,在我眼内却是牢笼。以前,只有你肯听我胡说八道,也只有你不会斥责我胆大妄为,不但不斥责,还一直支持我。现在,我终于打破祖训,入朝为官,成为大将军,去追逐我的梦想。璟,你帮我得到了我真正想要的,别说小夭本就不属于我,就算是我的,你拿去就拿去了,她并不是我想要的,却是你愿意用生命去交换的。” 丰隆勾住璟的肩膀,笑叹了口气:“其实,我该庆幸你想要的是小夭,如果你想要的和我想要的一样,一山不容二虎,我真怕我们做不了兄弟。” 璟没有像以前一样因为抗拒身体接触,不动声色地甩脱丰隆,经历过那么多悲欢离合之后,他知道在权势名利下,在他们今日的位置上,一份勾肩搭背的亲密并不容易,在这一刻,丰隆和他全然信任彼此,所以都给了对方可以一击致死的距离。 丰隆和璟刚到营地外,禺疆匆匆而来,奏道:“抓到一个潜入军营的女子,来路不明,但应该是高辛贵族。” 丰隆诧异地说:“你难道没审问清楚?” 禺疆的脸上有两道伤痕,神情很是尴尬:“那女子太刁蛮,我……我……还是大将军去审吧!” 丰隆对璟说:“反正没事,顺道去看一眼吧!” 璟没有反对,跟着丰隆,向着禺疆的营帐走去。 老远就看到一个女子被捆得结结实实,她却不肯服软,依旧左发一支水箭,右扔一把水刃。士兵不敢杀她,又不能放弃职责,只能把她围困在中间。 丰隆叹道:“如果说是高辛细作,这都已经被抓住了,还这么张扬,没道理啊!可她若不是细作,为什么不肯好好说话?” 璟已经认出是谁,没有说话,随着丰隆快步而去。 待走到近前,看到女子的脸,丰隆愣住了。这个被堵着嘴,手脚都被捆住的女子竟然是高辛王姬。禺疆虽然来自高辛羲和部,可他从没有见过王姬。 丰隆忙问:“谁堵的嘴?” 一个士兵高声奏道:“是属下,她一直在骂陛下和将军,我就用汗巾把她的嘴塞起来了。” 丰隆赶紧挥手解开妖牛筋,把汗巾拿下,阿念破口大骂:“死玱玹,你个黑了心肠、忘恩负义的浑蛋!还有禺疆,忘恩负义的浑蛋,你滚出来……” 丰隆愁得眼睛鼻子都皱到了一起,很想把汗巾塞回阿念的嘴里,却没那个胆子。 璟端了一杯干净的水,递给阿念:“先漱漱口。” 阿念愣了一下,顾不上骂人了,立即端过杯子,用力地漱口,想起刚才那竟然是一条臭男人用过的汗巾,她简直恨不得拿把刷子把自己的嘴从里到外刷洗一遍。 璟好似很了解她的想法,说道:“要骂也先洗漱了再骂,我带你去洗漱。” 阿念歪头打量着璟,眼前的男子眉眼清雅,身材修长,若空谷清泉、山涧修竹,见之令人心静,“我见过你,你是青丘公子——涂山族长。” 璟笑着颔首:“这里都是男子,不干净,请王姬随我来。” 阿念乖乖地跟着璟离去。 丰隆暗自庆幸把璟拉了来,他对士兵下令,今日的事不许泄露!然后,他立即赶去见玱玹,这个“高辛细作”他可审不起,要审也得陛下亲自去审。 璟带着阿念来到小夭住的营帐,叫道:“小夭,你猜猜谁来了。” 璟掀起帘子,请阿念进去,他态度平和、语气自然,似乎完全没觉得他们如今立场对立,小夭也只微微愣了一下,看阿念一身狼狈,立即对潇潇和苗莆说:“快为王姬准备沐浴用具。” 阿念站在营帐口,不说话,也不动,只是瞪着小夭。显然,她完全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小夭。 璟对小夭做了个要漱口的手势,小夭拿了归墟青盐、扶桑花水给阿念:“漱下口吧!” 阿念觉得该拒绝,可那条臭烘烘的汗巾更困扰她,她微微挣扎了一下,就开始忙着漱口洗牙。 璟疑问地看着小夭,小夭笑点了下头,璟掀开帘子,静静离开了。 阿念洗完牙、漱完口,刚想气势汹汹地说几句狠话,小夭平静地说:“你身上一股子臭汗味,快去洗澡。” 阿念沮丧地闻闻自己,立即跟潇潇去洗澡。 等洗完澡,换上干净的衣衫,再次回到小夭的屋子时,阿念觉得刚才的那股气势已经没有,真实的情绪涌上心头。 小夭突然出现在五神山,抢了她的父王,抢了她的玱玹哥哥,她讨厌小夭,从不愿喊小夭姐姐,但她又时时刻刻关注着小夭。因为王姬的尊贵身份,没有人敢当面得罪她,却又在背后议论她。小夭却不一样,从不在背后说她是非,甚至不让婢女去告状,可是敢骂她,也敢打她。当她和馨悦有矛盾时,小夭会毫不迟疑地维护她,会教导她怎么做,她终于渐渐接受了小夭这个姐姐,甚至喜欢上了这个姐姐。 父女三人一起出海游玩,姊妹俩通宵夜话。离别时,明明约定了冬季再见,她甚至为小夭准备了精美的礼物。 可是,小夭没有来! 她突然又消失了,就像她突然出现在五神山时一样,没有和阿念打一声招呼。 阿念恨小夭,并不是因为她是赤宸的女儿,对高辛人而言,虽然都听闻过赤宸很可怕,但究竟如何可怕却和高辛没有丝毫关系,阿念恨小夭只是因为小夭失约了,一声招呼都没打地失约了。 阿念看着平静从容的小夭,忽然觉得很伤心很愤怒。看!小夭过得多么好!压根儿不记得答应过她冬天时要回五神山,要教她游泳! 如果换成小夭,此时肯定会用平静默然来掩饰伤心愤怒,用不在乎来掩饰在乎,可阿念不同,她气极了时就要把心里的不满发泄出来。 阿念对小夭怒嚷:“蓐收劝我不要怨怪你,说你其实很可怜。可你哪里可怜了?我才是最可怜的,一个假姐姐,骗着我把她当姐姐,还有玱玹,他竟然……”阿念说不下去,眼中全是泪,“你们两个都是黑心肠的大骗子!我恨你们!” 小夭说:“我没有骗着你把我当姐姐,我是真心想成为你姐姐,只是……”小夭想说天不从人愿,但又觉得虽然做不成父王的女儿很难过,可她是爹爹的女儿也很好,既然她喜欢做爹爹的女儿,那么说天不从人愿显然不合适。 阿念见小夭说了一半突然又不说了,大声地质问:“只是什么?” “当时我并不知道我的亲生父亲是赤宸。” “你后来知道了,所以你就不想做我姐姐了?” 小夭走到窗前,望着远处的丘陵,不想让内心的软弱暴露在阿念面前:“不是我想不想,而是……阿念,高辛王将我从高辛族谱中除名,不允许我再以高辛为氏。” 阿念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如何去谴责小夭,被除名后,小夭的确再无资格上五神山,想到朝臣对小夭的鄙视和恶毒咒骂,阿念心软了。 阿念说:“那你……你……不能来五神山,至少该和我打声招呼,我……我……还在等你。” “你在等我?”小夭十分意外,这才意识到阿念对她的态度是生气而不是鄙夷。 阿念哼了一声,不耐烦地说:“我可不是来和你叙旧的!既然你在这里,是不是玱玹那个黑心肠的混账也在,我要见他!” 小夭走到阿念身旁坐下,说道:“我一直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突然知道后,心里非常痛苦,从一出生,一切就是谎言,我什么都不知道,却人人都恨我,都想杀我。我真的没想到你会等我。我以为你也会瞧不起我,不愿意再见我,毕竟所有人都觉得是我娘对不起你父王,我爹爹又是赤宸。就是现在,我面对你,依旧小心翼翼,生怕一言不合,你会说出最伤人的话。我怕你骂我娘,也怕你骂我爹,还怕你骂我是孽种。” 阿念盯着小夭,犹疑地说:“我看不出你痛苦,也看不出你小心翼翼。” 小夭微笑着说:“小时候无父也无母,不管再痛都不会有人安慰,哭泣反倒会招来欺软怕硬的恶狗,我已经习惯将一切情绪都藏在心里。” 阿念沉默了一会儿,表情柔和了,问道:“玱玹是不是和你一样?” “差不多。” “是不是他在高辛时受了什么委屈,却没有让我和父王知道,所以他现在才会攻打高辛?” “玱玹在高辛时,肯定受过委屈。但他攻打高辛,绝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阿念又急又悲,问道:“那是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这么做?我和父王有什么对不起他的地方吗?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 小夭正不知该如何回答,玱玹挑帘而入,说道:“你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这是我和你父王之间的事。” 小夭松了口气,轻手轻脚地走出营帐,让几十年没见过的两人单独说会儿话。 阿念看到玱玹,百般滋味全涌上心头,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泪珠儿已经一串串坠落,她软跪在地上,哭着说:“我不明白!父王也说一切和我无关,这是你和他之间的事,可怎么可能和我无关?你们是在打仗啊!会流血、会死人,怎么可能和我没有关系?” 玱玹说:“师父怎么会让你偷偷溜出来?我派人送你回五神山。” 阿念哭求道:“玱玹哥哥,你不要再攻打高辛了,好不好?父王真的很辛苦,他的头发已经全白了,身体也越来越差,连行走都困难。” 阿念抓着玱玹的袍角,仰头看着玱玹,泪如雨落:“玱玹哥哥,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以前,每当她撒娇央求玱玹时,无论再难的事玱玹都会答应她,可现在,玱玹只是面无表情地沉默。 良久的沉默后,玱玹终于开口说道:“对不起,我无法答应。” 阿念既悲伤又愤怒,质问道:“如果小夭还是父王的女儿,如果是她求你,你也不答应吗?” 玱玹平静地回答:“十年前,她已经逼求过我。阿念,我是以一国之君的身份做的这个决定,绝不会因为你或者小夭求我,就更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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