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们说你曾是赤宸的将军,你一定和赤宸很熟吧!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我娘?其实,我一直想来看看你,和你聊一聊,可我不敢。我逃避着一切和赤宸有关的事,现在,我逃不掉了,终于有勇气来问问你,赤宸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是不是真的是个六亲不认的大恶魔、大混账?他可曾对你们提过我娘?他知不知道我的存在?我有太多的问题想问你,你却已经走了……” 小夭靠着墙壁,闭上眼睛,泪如决堤的海,刹那已是满面。 这位炖驴肉的将军已是世上唯一熟悉赤宸的人!她曾有千百次机会来问他,可她没来,等她来时,却已经晚了。 小夭张着嘴,想要痛苦地大叫,却又一声都发不出来,极度的痛苦和压抑交织在一起,让她整个身子都在颤抖:“老伯,所有人都恨他,所有人都恨他!我也恨他……我只是想听一个不恨他的人说说他,告诉我,我不该恨他,我想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老伯,不管我走到哪里,所有人都在咒骂他,也许你是这世上唯一不会咒骂他的人,可现在,你也走了……我恨他!我恨他……” 小夭一遍遍说着“我恨他”,她恨赤宸带给娘和她的耻辱,她恨他从没有以父亲的名义给予过她一点关爱,她更恨他们抛弃了她,既然不要她,为什么要生下她? 可今夜来这里,她想说的并不是“我恨他”,她渴望的是有人给她一个理由,让她不去恨他,让她能坦然地面对世人的鄙视和辱骂。 但,最后一个人也走了!她对自己爹爹的唯一了解就是世人的咒骂! 泪眼模糊中,小夭看到一个人影从屋角的黑暗中浮现,小夭立即用手臂抱住头,匆匆把泪擦去。 “你是谁?为什么躲在这里?”小夭的声音又闷又哑,却已很平稳。 人影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开,走到了榻旁。 小夭没有抬头,却清晰地感受到,另一颗心渐渐走近她,和她的心在一起跳动:“相柳!”她仰起头,看到了相柳。他穿着一袭黑袍,外面又披了一件黑色的兜帽大氅,全身上下捂得严严实实,好似畏寒的普通人。可此时,大氅的兜帽有些松了,露出几缕白发。 小夭想到刚才的痛哭失态全被他看了去,十分尴尬,冷冷地说:“你躲在这里干嘛?看我笑话吗?” 相柳说:“讲点道理好不好?我来祭奠故友,你突然跑来,明明是你打扰了我。再说了,你有什么笑话可看?” “难道相柳将军没听说我是赤宸的孽种吗?” 相柳笑起来,冷峻的眉目柔和了几分:“原来是这事呀!可这事哪里可笑呢?你说给我听听。” 小夭狠狠瞪了相柳一眼,只不过她颊上仍有泪痕,这一瞪实在没有任何力量。 相柳坐到她身旁,笑道:“看样子,谣言是真的,你真的是赤宸大将军的女公子。” “闭嘴!”小夭埋下头,不理他。 “突然换了个父亲,还是个臭名满天下的恶魔,的确难以接受。” “闭嘴!” “你不了解赤宸,可你应该了解你的母亲,既然她选择了赤宸,你就该相信她的眼光。” “我说了,闭嘴!” “不管怎么说,你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总比我强。像我这种从蛋里钻出来的妖怪,压根儿不知道父母是谁。” 小夭抬头看着相柳,似乎想看清楚相柳说的是真是假。相柳一本正经地说:“你也知道我有九颗头,比别人能吃一些,我从小就为生计奔波,日子过得惨不忍睹,一会儿别人喊打喊杀,一会儿九颗脑袋还要自相残杀,有一次饿急了,一颗脑袋差点把另一颗脑袋吃了……” 小夭瞪大眼睛,“真的?” “假的!” “你——”小夭简直气绝。 相柳继续一本正经地说:“我记得有个人曾和我说‘人的心态很奇怪,幸福或不幸福,痛苦或不痛苦,都是通过比较来实现’,我正在通过讲述我的悲惨过往,让你比较出你过得不错。” 小夭想起来了,那个“有个人”就是她。小夭不满地说:“我可没编造假话!” “从蛋里钻出来是真的,有九颗头也是真的,后面的……”相柳敲敲自己的额头,小声嘀咕,“编得太顺嘴,我刚刚都说了些什么?” 小夭不知道自己是该气还是该笑,但胸间的悲苦却是真的淡了许多。 相柳问:“你还需要我讲述一些我的悲惨过往,让你觉得有个大魔头的父亲其实也没什么吗?” 小夭瞪了相柳一眼,问道:“你见过赤宸吗?”也许因为相柳就是个魔头,在他面前提起赤宸,容易了许多。 “没有。我真正跟随义父时,赤宸已死。” “洪江和赤宸关系如何?” “当年很不好,几乎算交恶,但赤宸死后,义父祭奠炎灷时,都会祭奠赤宸。”相柳笑了笑,讥嘲地说:“你不能指望当年那几人交情好,如果他们交情好,神农国也不会覆灭了。” 小夭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相柳,为什么选择洪江,只因为他是你的义父吗?”小夭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胆子问这个问题,大概因为今夜的相柳不太像相柳吧! “不仅仅是为了义父,还有并肩作战、同生共死的袍泽,我们一起喝酒,一起打仗,一起收殓战友的尸骨……”相柳看向案上的灵位,“几百年来,你能想到我究竟亲手焚化过多少袍泽的尸体吗?” 小夭无法想象,可她能理解相柳的意思,就像四舅舅,明明能逃生,明明深爱四舅娘和玱玹,却选择了和袍泽一起赴死。这世间,有些情义,纵然舍弃生命,也不能放弃。 相柳微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我也数不清了,但他们全在这里。” 小夭把头埋在膝盖上,默默不语,只觉心里堵得慌,却说不清楚究竟是为相柳,还是为自己。 “在想什么?” “身为赤宸的女儿,天下之大,却无处可去。” 相柳抬起小夭的头:“实在不行,就扬帆出海,天高海阔,何处不可容身呢?” 小夭想起她已拥有海妖一般的身体,无边无际的大海是别人的噩梦,却是她的乐园,就算轩辕和高辛都容不下她,她也可以去海上。就像是突然发现了一条任何人都不知道的逃生秘道,小夭竟然有了一丝心安。 她盯着相柳,眼前的男子分明是那个浪荡子,可当她刚要迷惑时,一缕白发从兜帽内落下,提醒着她,他究竟是谁。小夭轻轻摸了一下他的白发,说道:“此处不宜久留,祭奠完旧友就离开吧!” 因为刚哭过,小夭的眸子分外清亮,相柳能清楚地看见她眼眸中的自己。他伸手抚过,把她的眼睛合拢:“我走了!” 小夭只觉额上一点柔软的清凉,轻轻一触,又立即消失,小夭猛地捂住额头,睁眼看去,眼前已空无一人。 错觉!一定是错觉! 相柳从屋子内飞出,跃上墙头,只看街巷上雾气弥漫,无路可走。 相柳笑着回身,看到璟一袭青衣,长身玉立。他笑问:“涂山族长,听壁角可好玩?我刚才没叫破你偷听,你现在又何必设迷障来刁难我?” 璟温和地说:“如果不想和玱玹的暗卫撞见,从北面走,我在那边留了路。” “倒是我误会族长了,多谢!”相柳把兜帽戴好,遮去面容,向北面飞掠而去。 璟说:“谢谢!” 相柳猛地停住脚步,回身说道:“涂山族长的谢谢,倒是要听仔细了,省得错过了什么好处。” 璟笑着说:“谢谢你劝慰她,好处我当然愿意给,但你愿意要吗?” 相柳似笑非笑地说:“我当然愿意要,不过——不是问你要!” 璟的脸色变了,相柳大笑起来。笑声中,他的身影消失在雾气中。 冰冷黑暗的屋子中,小夭恍恍惚惚地坐着。 一个人从屋外走进来,随着他的步子,屋檐下的几盏灯笼、屋内的两盏油灯全都亮了,当他一步步走近小夭,就好像把灿烂的光明一步步带到了小夭身边。 小夭有些意外,叫道:“璟!” 璟把一件狐皮大氅披到她身上,小夭这才觉得身子冰凉,拢了拢大氅,把自己裹住。 璟将香炉内三炷未燃尽的香点燃,对小夭说:“我们一起祭拜一下离戎伯伯吧!” 小夭和璟一起作揖行礼。 行完礼后,璟说:“我们可以决定很多事情,却无法决定自己的父母,不要因为自己无法决定的事折磨自己。” 小夭正想说话,潇潇走了进来,一边行礼,一边说道:“王姬,夜已很深,请让奴婢送您回小月顶,要不然两位陛下该担心了。” 小夭看璟,璟温和地道:“是该休息了,明日我来看你。” 小夭尽力挤了个笑:“好。” 小夭回到小月顶时,轩辕王和玱玹正在灯下对弈。 看到小夭,轩辕王似松了口气,面容透出疲惫,扶着近侍的手,回屋休息了。 玱玹走到小夭面前,看她脸颊被寒风吹得通红,手搭在她肩上,用灵力为她除去寒意,待小夭全身都暖和了,玱玹才帮她脱了帽子和大氅。 苗莆端着一碗热汤进来:“王姬,用点……”小夭猛地把热汤打翻了。 小夭向来随和,别说发火,连句重话都不曾说过,苗莆立即跪下:“奴婢该死!” 小夭疲惫地说:“不是你该死,是我该死。以后不要再叫我王姬!” 苗莆吓得不知道该回什么,只能频频磕头。 玱玹说:“你下去吧!”苗莆忙躬身退了出去。 玱玹拖着小夭往暖榻走去:“王姬,逛了半夜了,坐下休息会儿。” 小夭怒瞪着玱玹,要甩掉玱玹的手,玱玹握着不放,笑嘻嘻地看着小夭。 小夭气道:“你明知道我不是……你还……你和着所有人一块儿欺负我!” 玱玹说:“你哪里不是了?我明日就可以昭告天下,封你为轩辕的王姬,别说王姬,你就是想做一方之王也可以,凡我所有的土地山川,你尽可挑选,我封给你。” 小夭没好气地说:“你别给我添乱!我现在烦着呢!” 玱玹问:“你很在意自己是不是王姬吗?” “你明知道我在意的不是王姬的身份,而是……我好累!”小夭只觉得身心皆累,头搭在玱玹的肩膀上,一动不动,好似睡着了。 玱玹也一动不动,由她靠着。 很久后,小夭低沉的声音轻轻响起:“你现在还恨舅娘吗?你已经拥有一切,再没有人敢欺负你,是不是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怨恨舅娘了?” “我依旧会梦到她在我面前自尽,不管我现在拥有多大的权势,我依旧没有办法阻止她把匕首插进自己的心口,依旧只能无助地看着鲜血染红她的衣裙,依旧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跳进父亲的墓穴。” 小夭说:“我恨她!”这个她不是玱玹的娘,而是玱玹的姑姑、小夭的娘。 玱玹不知道该如何开解小夭,就如同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开解自己。那是他们至亲的人,这样的恨让他们痛苦,他和小夭都不想恨,想原谅,可理由呢?谁能给他们一个理由? 小夭说:“那时候,我虽然小,可每次赤宸和娘见面的事我都记得,我想……我心里一直都知道真相,所以我宁愿颠沛流离,也不愿回五神山。今夜听到离怨的话,我一面愤怒伤心,一面却是如释重负,就好像一个人做了一件坏事,一直在努力隐瞒,可又预感迟早会暴露,他瞒得非常辛苦,当秘密暴露时,是很可怕,可也终于松了口气,因为不用再辛苦地隐瞒了。我很舍不得父王给我的宠爱,可我也真的不想再骗他了。” 玱玹轻抚着小夭的背:“小夭,这不是你的错。” 小夭苦笑:“我一直在想,什么人敢把驻颜花封印在我体内,让我变成一个没脸的人,现在我明白了,是我娘。她肯定是想藏住我的长相。很荒谬!是不是?从我出生,一切就全是谎言。他们两个轰轰烈烈地死了,一个让万民敬仰,一个让天下唾骂,留给我的就是谎言!哥哥,你说他们同归于尽前,可有想到我?可有一点点不舍得?” “小夭,我没有办法代替他们回答你,但我知道,我不会舍得离开你。” 小夭轻声说:“我知道。” 他们相依相靠,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只不过,小时候是小夭给玱玹依靠,让玱玹明白纵然爹娘都不在了,她依旧会陪着他,现在是玱玹给小夭依靠,让她明白纵然世人都唾弃仇视她,他依旧在她身边。 仲春之月望日,高辛王昭告天下,将高辛玖瑶的名字从高辛王族的族谱中除名,天下哗然。 虽然谣言传得天下皆知,可那毕竟是好几百年前的事,除了轩辕王姬复生,再没有人知道事实的真相,高辛王此举看似惩罚小夭,却将耻辱落实在了自己身上。 自小夭出生,她就拥有大荒内最尊贵的氏之一:高辛氏。即使她颠沛流离时,即使她没有脸时,她也清楚地知道她是高辛玖瑶,可一夕之间,她失去了她的氏,和低贱的奴隶一样成了没有氏族的人。 小夭拿出流言刚传出时父王写给她的信,过去的几个月,她枕着它们,就能安心地睡着。小夭苦笑,不过小半年时间,父王就从不信变成了确信,把他赐予她的一切全部剥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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