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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1章

明白过来了。 天星台上的事情,一幕幕在脑中重演,她闭上眼睛,痛意无可避免,排山倒海而来。 “我娘她……”她甫说出一个字,泪水滚滚而落。 禾晏原以为,她与禾二夫人之间,虽有母女之名,并无母女之情。在她渴望母亲关怀的那些年,禾二夫人永远的缺失了。谈不上怨恨,却多多少少有一些埋怨。纵使重生以来,她一直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态度重新面对禾二夫人。如今,却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陛下准允我将禾二夫人安葬,”肖珏轻声道:“禾晏……”他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面前的姑娘,“不必忍着,想哭就哭吧。” 翠萝来过这里一趟,将实情和盘托出。禾二夫人一早就在为今日做准备了,禾如非并未给她喂毒,毒药是她自己藏的。禾二夫人早已存了死志,以她的身体,本就也活不了多长日子了。她同翠萝要了能去天星台的信物,又趁着禾家人不注意,从禾晏当初挖好的狗洞爬了出去,一路赶到天星台,就是为了用自己的性命给禾晏累上最后一笔证据。 所谓的同肖珏之间的交易,是她为禾心影藏的最后一处保命符,也是她为禾晏安排好的退路。 妇人后宅之中算计人心的手段,肖珏从来不屑一顾,不过,禾二夫人这手段,本就也不怎么高明。她想要营造出自己偏心禾心影的错觉,却又偏偏忍不住关心禾晏,到最后,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也要为禾晏澄清上辈子的冤屈。一个母亲若非是疼爱女儿,绝不会做到如此这一步。 只是……倘若这是她最后的愿望,他愿意配合他,让她得到计谋得逞的小小满足。 禾二夫人的一生,过的身不由己,鲜少能有决定自己命运的时刻。她不能决定自己的出生,却能决定自己的死亡,用死亡替自己的两个女儿铺了一条未来的路,即便她根本看不到。 禾晏哽咽道:“肖珏,我没有母亲了……我日后,没有母亲了。” 母亲这个词,纵然在她的生命里存在的次数并不多,但只要在,或许还有一丝希望。可禾二夫人离开了,她日后,就再也不会有机会。所谓的母女之间的幻想,永永远远都只能成为一个幻想,没有机会实现了。 上天残忍的连这个机会都不给她,也让她万分后悔,上一次在玉华寺的时候,没有多跟禾二夫人说几句话。 肖珏垂眸盯着她,心中不是滋味。他当然知道这一刻禾晏心中的难受,因他当年也曾如此。 若是皮肉之苦,他可以代禾晏受过,可这痛失亲人之恸,无人能替她承受。 “她最后跟你,说了什么?”禾晏问。 那时候只有肖珏在禾二夫人身边,没有人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她不知道禾二夫人临终时究竟说了什么,可有一句是给她的? “她说,”肖珏顿了顿,慢慢开口,“被荷禂之晏晏兮,然潢洋而不可带……” “她爱你,希望你好好活下去。” 屋子里顿时响起禾晏隐忍的低泣。 不知过了多久,屋子里安静下来,禾晏擦干了脸上的泪水,声音勉强平静下来:“肖珏,皇上查抄禾许二家,我妹妹禾心影呢?” “她与此事无关,如果……” “我会同皇上说明此事,不用担心。”肖珏沉默了一下,伸手将她抱在怀里,低声道:“禾晏,我会一直陪着你。” …… 宫中。 兰贵妃殿里,四皇子正看着燃烧的蜡烛发呆。 “你来我这里,就是为了发呆吗?”兰贵妃的一句话,将广朔的思绪拉了回来。 广朔回过神,道:“母妃,我只是在想今日天星台上发生的事。” 今日一事,举朝震动,整个大魏震惊。 “那飞鸿将军竟然是个女子,谁能想到?”广朔说起此事时,仍是有些不可置信,“原来女子也可以打仗,也可以做大将军。” “你啊,可莫要小瞧了女子。”兰贵妃笑着端起面前的茶盏,声音清淡,“你们男子在战场厮杀,女子在后宅厮杀,谁也不比谁难过。天下间的女子,男子能做的,女子本也能做。只不过愿意做出头鸟的人太少罢了,广朔,你要记住,你若小看女子,日后必定吃大亏。” 广朔恭声道:“儿臣记住了。”顿了顿,又唏嘘道:“可那飞鸿将军禾二小姐,最后却还是被家人合谋害死了。禾家也实在太心狠手辣了,连自己家的女儿都下得去手。” 兰贵妃不置可否的一笑:“不是不到,时候未到,禾家种下的因,如今不就到了自食恶果的时候了么。” “也是,”广朔闻言,点头道:“眼下父皇查抄禾许二家,证据确凿,禾家是不可能翻得了身了。也算是给九泉之下的那位真正的禾将军一点安慰了吧。” 兰贵妃看着他,笑而不语。 “母妃,你看这儿臣做什么?” “徐相的事,你是怎么想的?”兰贵妃问。 广朔一怔。 “如今肖怀瑾与徐相之间,已经彻底撕破了脸皮。肖怀瑾既然将徐相送回了牢里,就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我想他手里,应该还有别的证据。” “儿臣也是这样想的。”广朔回答,“只是……” “只是什么?” “父皇对徐相,恐怕并不会下狠手。” “你父皇,是个恋旧之人。”兰贵妃望着远处,“当初皇上刚登基时,是徐相辅佐他坐稳那个位置,对徐相,自然存了一份别人没有的君臣之恩。不过,你父皇已经老了。” 广朔望着面前的妇人。 “一个老了的帝王,就会为未来做打算。你父皇纵然再不像话,也不会希望大魏的江山毁在他的手中。不管是为了太子,还是为了未来的储君,皇上一定会惩治徐相。广朔,你既然要争,就要争肖怀瑾,” “说人之法,有如用兵之道,攻心为上。肖怀瑾是为了他父亲平反鸣冤,你若在这个时候锦上添花,犹如雪中送炭。” 广朔沉默了一会儿,道:“母妃,儿臣明白了。” “你与你的父皇一样仁慈,”兰贵妃温和的看着他,“我知道你不喜欢权术人心,可是广朔,你要做一个帝王,就一定要学会治臣。这并不是不好的事,你既生在皇宫,又想选择自己的命运,必须如此。世上没有两全其美的事,你看你父皇,他潇洒了一辈子,到了如今,不也被束缚住了么?” 广朔没有说话。 蜡烛的烛油淌满了案桌,如红色的眼泪。大殿里静悄悄的,唯有女子的衣袖带香,氤氲出一层空旷又寒冷的清气。 …… 肖珏是在半夜里进的宫。 内侍宣他进御书房的时候,文宣帝还没有歇下,桌上摆着的都是奏折案卷,胡乱散放着,他并没有心思看。 他不是一个勤政的君主,或许刚登基那两年,还尝试过如此,不过到后来,也就放弃了。世上有励精图治的帝王,也有平庸碌碌无为的君王。文宣帝一辈子,觉得做个平庸的帝王也没什么不好,他一心想做的,就是这样平平淡淡的过一辈子,等时候到了,传位给自己的儿子,这样也就行了。 他也的确这样过了大半辈子,有时候文宣帝自己还觉得挺美的。他不像自己的父亲一样,终日操心忙碌,也不像太上皇他们,御驾亲征四处征伐。他过得比他们都轻松,活得比他们都长。 大魏不也好好的么,只要善于用人,武将守国土,文臣治朝事,也是太平盛世。直到今日,他以为的真相被全部推翻,文宣帝坐在这里,蓦然发现这些年,他竟真的没有好好当一个帝王。 他本就不是帝王之才,如果不是出生在皇家,他更愿意做一个闲散王爷,普通的官宦子弟,甚至是富商之子,没什么大志向,也没什么才能,只要写诗画画,享受人间乐趣就好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坐在这个位置,每一个举动都关系到数千万人的生死,做的不好,便有人在背后骂他,做得好了,旁人也觉得这也是他应当的。 一个渴望自由的帝王,是皇家的大忌。他将自己的心思藏在深处,但原来,人人都看得出来。 肖珏进来了。 文宣帝看着眼前的青年。 他还记得当初肖仲武第一次带肖珏来他面前时,肖珏还只是个少年,生的是真漂亮,俊俏的将皇室子弟都比了下去,神情骄傲,又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散漫,同他温和有礼的大哥截然不同。文宣帝那时心中还想,肖仲武这个武夫,居然有两个风姿出众的儿子,还真叫人嫉妒。 没想到一转眼,肖珏就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少年的青稚已经全部褪去,看着他的目光,平静,恭敬,又有几分薄凉。 他突然想起了肖仲武来。 “其实现在看,你和你父亲,其实还是有一些相像。”文宣帝道。 他一直觉得肖珏长得像肖夫人,眉眼明丽,但其实他的锋锐和冷静,都来自于他的父亲。 “陛下,还记得微臣的父亲吗?”肖珏平静开口。 文宣帝一怔。 他以为过了很久,自己的记忆会有些模糊,但想起来的时候,肖仲武的模样竟然如此清晰。那个总是穿着金甲佩剑的高大男人,同朝中文绉绉的文臣不同,像是西北的风,凛冽,肆意,带着坦荡的爽朗,让所有向往自由的人都心生羡慕。 文宣帝也羡慕。 可最后肖仲武死了,肖家一度差点垮掉,如果不是面前这个年轻人带着三千兵马去了虢城,或许,如今的大魏,已经没有肖家了。 他看向肖珏:“你当初,可是恨朕?” “微臣不敢。” 文宣帝低低的笑出声来,不敢,那就是有过了。普天之下,只有面前这个人才有胆子当着自己的面这么说,可是,他并不感到生气。或许是因为,已经有许多年,没有人敢在他的面前说真话了。 “皇上,”肖珏道:“微臣恳请皇上,放过翰林学士许之恒的夫人,禾心影。” “禾心影?” “当初真正的飞鸿将军禾二小姐,一母同胞的嫡亲姐妹。”肖珏道:“禾二小姐被阴谋溺死在池塘后,禾家将禾二小姐的妹妹禾心影嫁了过去,做许之恒的续弦。”他看向文宣帝,“禾二夫人已经死了,许大奶奶是飞鸿将军尚留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况且臣已经打听过,许大奶奶对飞鸿将军与禾如非互换身份一事,全不知情。” “陛下仁德,请看在死去的飞鸿将军份上,宽待禾心影,留她性命。” “飞鸿将军啊……”文宣帝喃喃道。 今日天星台的一切,都是因为飞鸿将军而起。不过,他确实也没料到,自己当初亲封的那个飞鸿,竟然是个女人。 那时候禾如非摘下面具,露出一张俊朗的脸时,文宣帝还在狐疑过去所言他脸上有胎记,形貌丑陋是不是假的。如今看来,原来从那时起,禾家就已经开始了一场欺瞒世人的骗局。 倘若禾二小姐还活着,文宣帝或许还会治治她的罪,毕竟她也参与欺君了。可禾二小姐死了,还死的这样惨,人死如灯灭,身前所有的不好就没人记得了,看待一个死去的人,人们总是诸多宽容,觉得她无一处不好。 “罢了,留她一命吧。”文宣帝叹息出声,“毕竟飞鸿将军,也曾真正的为大魏冲锋陷阵,平定了西羌之乱。” “臣代飞鸿将军,谢陛下圣恩。” 文宣帝看着肖珏,反而笑了,“听闻你与飞鸿将军曾为同窗,这般为她奔走,看来你也是念旧之人。那飞鸿将军泉下有知,应当也会欣慰了。” 肖珏不言,文宣帝挥了挥手,“你下去吧。” 年轻人行礼,转身就要离开时,文宣帝又叫住他。 帝王的声音含着深深地疲惫,“这么多年,朕厚待徐相,何以徐相还会生出反心?” 内侍低着头,不敢说话。 过了一会儿,那年轻人才淡淡开口,“宠极则骄,恩多成怨。或许,陛下是太过于厚待他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 双生 地牢里十分潮湿,地上残留着血迹和污渍,禾心影抱膝坐在角落,望着从干草下爬过的黑虫,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这里太冷了,也没人理会她。她从小娇身惯养长大,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可这里的狱卒并不搭理她,禾如非与许之恒没有与她关在一处,她不知道他们在哪儿,一开始,也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直到这里的狱卒开始闲谈,提起今日天星台上的事,禾心影再回想起被抓之前柳儿对她说过的话,慢慢的才回过味儿来。 她死去的长姐,才是真正的飞鸿将军。这么些年,禾如非与禾晏一直互相用着对方的身份,而等禾晏进京后,禾如非冒领功勋,为除后患,竟然将禾晏溺死在许家的池塘里。 难怪,难怪她每次路过院子里的池塘时,总觉得浑身发凉。难怪许之恒要在禾晏从前居住的院子里的四处翻找禾晏的遗物。 许之恒……他也知道这件事吗?还是说,他在这件事中,亦是刽子手的一员。禾心影感到浑身发凉。 揭开真相的,是封云将军肖怀瑾,而先前在玉华寺的时候,母亲看见肖怀瑾时,才会主动上前说话。想到禾二夫人,禾心影又是一阵心痛。 禾二夫人也是从头到尾都知道这件事吗?父亲在大伯父提出这种要求时,难道没有出声阻止?禾如非下令溺死禾晏,父亲是了解但并没有发声,还是全然都不知情?禾心影希望是后者,但她心里,却觉得很有可能是前者。 她无力的靠着墙,只觉得回首半生,仿佛是一个笑话。以为疼爱自己的父亲,原来是一个为了利益可以无视骨肉亲情之人,以为嫁的如意郎君,原来包藏祸心,以为威风凛凛可以给家族带来庇佑的大哥,却是个会夺人功勋,狐假虎威的冒牌货。到头来,家散了,母亲去了,长姐早就不在了,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里,满心凄凉。 欺君之罪是死罪,要掉脑袋的。禾心影小声啜泣着,罢了,死就死了,原本在这世上,她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人了。死后到了九泉之下,还能和家人团聚,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正想着,忽然间,有人的脚步声传来。禾心影抬眼一看,就见有狱卒跟在一个陌生男子身后走来。 两人走到禾心影的牢门前,狱卒打开门,对禾心影道:“禾小姐,请吧。” 禾心影一怔:“去哪?” “陛下仁怀,感念飞鸿将军平定西羌有功,含冤而死,禾小姐是飞鸿将军的嫡亲妹妹,陛下网开一面。只是日后贬为庶民,留禾小姐一条性命。从今日起,禾小姐就不必留在这里了。” 禾心影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狱卒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她慢慢地站起身,走出门去,随着那两人一直走出了牢狱之外。 外头夜色沉沉,她衣衫单薄,孤零零的站着,突然之间得到了自由,却不知道接下来该往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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