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他有自己一套熟悉的流程:除杂草、贴土、清洗墓碑、摆放祭品。祭品也是有顺序的。添花、放果、斟一杯酒。 随后便是长久地站立在碑前,絮叨过去一年的事。 进行到这一步的陶眠就变得随性了,想到哪里说哪里。提起陆远笛,他甚至突发奇想,把前几日放好的那块空碑搬过来打磨。 来时带了油纸伞上山,忙起来什么都顾不得。细雨渐渐濡湿了他的衣衫和发丝,他半蹲着,用手背抹掉睫毛上挂着的水滴,有人将伞撑到他的头顶。 陆远笛一直站在西侧的一株桃树下,目不转睛地盯着陶眠的一举一动。陶眠来了多久,她站着看了多久。 直到陶眠搬来一块空碑,她心念微动,缓步走近。 一低头,看见陶眠正在碑面刻一个“陆”字。 陆远笛:…… “小陶,我不过是关了你几日,至于这般恨我么?” 陶眠干笑两声。 陆远笛的视线前移,恰巧看见那个初具雏形的坑。 “这该不会也是为我而留的吧?” 为了摆脱尴尬,陶眠提出一个想法。 “来都来了。要不你躺下试试高矮?趁还活着。” 第17章 思念的人 细雨如酥,一高一低两道人影并立。 听说刻的真是自己的碑,陆远笛默默把伞收回来半边,陶眠不可避免地被雨打湿。 陶眠:…… “别这么小气。你也可以刻我的,礼尚往来。” 他倒是很大度。 陆远笛明显不想纠缠于这个话题,她的头向左一偏,顾园的墓碑进入她的视野。 “今天是顾师兄的祭日。” “……嗯。” 陆远笛未曾见过活的顾师兄。关于顾园的一切,陶眠讲述的有七分,她私下探查的有三分。 顾园是一个有本事的人。他的天资足以支撑野心,狠绝和冷血是助他披荆斩棘的双刃。他同样背负着凄惨的身世,同样毅然地选择复仇。在陆远笛眼中,他和自己完全是同类人。对于顾园采取的每一个看似毒辣的举措,陆远笛远比陶眠更能理解。他们天然地以最恶的方向揣测他人,留下后患等于背叛自己。 陆远笛甚至知晓当年霍家之事。顾园将霍氏灭门,师父陶眠因为此事而震怒,师徒二人之间的关系险些一刀两断。顾园主动低头,连年请求陶眠的原谅。但陆远笛知道他肯定不认为自己是错的,换作她,也会是相同的做法。 她将做得更隐蔽,最起码不让陶眠知道。 不过转念一想,当年的陶眠还会生气,他现在对任何事皆云淡风轻了。 “我记得我幼年时,每年今日,你都会独自上山,还不让我跟来。” 陆远笛下意识地把伞又遮在陶眠的头顶,看他用麻布擦拭着碑上的泥点。 “你不是嫌烦么?第一次带你来这里,你就嚷嚷着再也不来了。” “哪有人把几岁的孩子按在坟头连讲好几个时辰的故事,”陆远笛回忆起来就有些无奈,“不听完还不让走。” “咳,师父这不是才华横溢么,憋在心里堵得慌。” “后来你不让我跟,我反而偷偷跟去两次。” “……我就说你这孩子从小一身反骨。” “我看见你在师兄的墓前酩酊大醉。” 陆远笛彼时年纪小,每天最痛苦的事情便是早起。好在师父不催促,因为陶眠比她更能赖床。 但她知道一年中唯有一个日子陶眠不会睡回笼觉,那就是大师兄的祭日。 某日她下定决心尾随陶眠,在顾园的祭日当天上山,听听师父要和大师兄说什么心里话。她怕自己睡过了头,半夜三更惊醒之后不敢再睡,撑着眼皮,直到隔壁屋传来起床穿靴的动静。 她隔着一层窗户纸,看见一道模糊的身影推门而去,也利索地从床上爬下来,像只偷油的小老鼠,小心翼翼地跟在陶眠身后。 她知道顾园的墓地具体方位,提前踩好点,在一片矮矮的灌木丛中趴下。 陶眠距离她有点远,好在山中静谧,听清对方说什么不成问题。 那时的师父远远没有现在这般沉着熟练,拔草漏掉几根,清洗墓碑的水也不够,祭品一个不见,酒倒是提上来不少。 他不是做不好,他只是没心情。 囫囵地完成前面的步骤,终于来到举杯对酌的环节。陶眠倒酒的动作比起之前的简直过于纯熟,徒弟一杯自己一杯。 他说一狗我先干为敬。 仰头饮下。 这杯敬你。 低首倾洒。 他一杯,顾园一杯。顾园一杯,他一杯。坟前的土地冒着酒气,陶眠也醉了。 “你一醉,就抱着墓碑流泪。” 排除偷懒耍滑引起弟子同情等情况,陶眠是个不会掉泪的铁人,陆远笛曾经是这么认为的。 原来师父也有如此痛入骨髓的时刻。 他一言不发,满腔的话语哽在心头,衬得眼前的场景愈发悲戚。 幼小的陆远笛掰着手指头算,顾园三十二岁殁,大约四十年后陶眠收养了她,随后又过了三四年的光景。 数十年,陶眠仍然走不出顾园的死。 陆远笛想,或许这正是长生的代价。几十年对于凡人而言将近一生,对于长生者却是白驹过隙。凡人不过数度春秋就能跨越的伤痛,长生者却要为此耗费数十载方能消弭。 “我在来的路上还在想,如今的小陶站在顾园墓前会如何。看来那痛苦于你已经淡化了。” 雨滴敲打在伞面上,发出梭梭的响声。 陶眠在伞下回望不远处唯一的一块墓碑,它洁净安怡,如同一位素衣的少年静坐。 “不该说是淡化了。” 仙人轻轻摇头。 他说回忆是一种很怪的东西。顾园亡故的第一年,他想起未能见他最后一面,每每痛不欲生。顾园亡故的第五年,师徒之间的那场争吵时常萦绕在他的心间,如果当时这样说,或者那样讲就好了。顾园亡故的第十年,他会忆起下山不久的徒弟,孤立无援的少年那时是否吃了很多苦。若是自己不那么固执,若是能再陪他多走一段路…… 随之又是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 后来那些混杂着懊悔和遗憾的记忆渐渐让步,陶眠想起了顾园一生的前十六年。他记得少年舞剑的身姿,从薄露沾衣的清晨到飞鸟归林的黄昏。他记得那条落满山花的小径,跟在他身后用衣服兜了满满一抱花的男孩,摇摇晃晃地走。他记得他们师徒之间每一次斗嘴,倔强的一狗说不过他,坐在高高的门槛上托着脸生闷气。他记得刚刚学会说话的幼童,不会叫爹娘,第一个说出口的字是“陶”,因为村里的人都是陶师父、陶道长、陶仙人地唤他,耳濡目染,顾园也学会了。 最后的最后,他回忆起那个晴朗的午后,他抱着芦贵妃急匆匆赶往溪边,一只木盆顺着溪流飘荡着,来到他面前。 他抱着那懵懂的婴儿,笑得见牙不见眼,说我的徒弟将来必有出息。 “岁月啊,去芜存菁。到后来,怎么就全留下好的故事呢。” 陶眠抬起手掌,缓而轻地抚了抚顾园的墓碑。 陆远笛望着师父的侧脸,不知是否因为细雨濡湿了衣衫,在她眼中,陶眠的轮廓都柔和了。 她想顾园何其幸也,即使世人遗忘了名震一时的青渺宗,他却在这个人的心里占有方寸之地,与岁月等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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