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做好了心里准备,可在清楚听见的时候,呼吸还是有一瞬间的凝滞,但她很快就收拾好了心情,侧身一步打算让开路,可就在抬脚的瞬间身后却有一股力道忽然袭来,生生将她推的朝前扑了过去。 身体失衡的一瞬间,谢蕴就知道要不好。 这些年她虽然因为要休养鲜少出门走动,可关于殷稷的传言也是听了一些的,尤其是方才看安王府对他的态度和他的行事风格,她就知道他变了许多,自己这般朝他撞上去怕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可她停不下来。 她心里万分无奈,刚重逢便要遭劫吗? 蔡添喜也变了脸色,下意识上前一步想挡住扑过来的谢蕴,要知道这些年往宫里送美人的不止安王府一家,也不只他们一家发现了皇帝的软肋,走这替身的路子,可皇帝留下人也只是看看而已,但凡有谁不安分,试图顶着那张脸作妖,他可是从不手软。 就在他们出宫前,还有人想用这种假摔的法子和皇上发生些什么,可换来的只是皇帝一句话—— 好不中用的腿。 那人的腿便被生生打断了。 今天这才过去一半,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蔡添喜实在不想来这么一遭,伸手就要去拦人,一只手却比他更快,一把就勾住了谢蕴的腰,将她接了个满怀。 蔡添喜愣了,谢蕴也愣了。 怀抱如此熟悉,她下意识抬头看了过去,有那么一瞬间以为殷稷认出她来了。 “你……” 殷稷却骤然松了手,一连后退了好几步,一直没什么波澜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谢蕴那张和别的美人差不多的脸,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抬了抬手,蔡添喜会意,连忙掏出帕子递了过去。 殷稷用力擦了下手,看过来的目光十分冷厉:“你干了什么?” 谢蕴被问得有些茫然:“我没干什么……” “不可能!” 殷稷厉声打断了她,若是这个女人没用手段,他不可能一看她要摔就心悸,更不可能上赶着去抱她,他从来不做这种事情! 他盯着谢蕴打量,试图从她身上找到破绽,但很快就被一声尖叫扰乱了思绪。 “啊,她弄脏了皇上的衣裳!” 褚婉婉一开口,瞬间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殷稷的衣摆上,那素白的衣裳,不知何时竟然沾染上了一大片粉色的香粉,而那装满香粉的荷包,此时就在谢蕴脚下。 罪魁祸首是谁,不言而喻。 安王府众人纷纷变了脸色,王府选了三天,才挑出了四个人,今天就要死三个吗? 第526章 我是故人 殷稷闻言,低头看了过去,瞧见那一大片脏污的时候,脸色肉眼可见的阴沉了下去,谢蕴留下的衣裳就是他的逆鳞,谁碰谁死。 在场众人都清楚这件事,一时间被他身上低沉的气压压得几乎不敢喘气,偌大一个安王府也寂静得可怕,就连头顶炽烈的太阳都仿佛被这股压迫力震慑,选择了退让。 天空阴沉下来,沉甸甸地压在所有人心头。 谢蕴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幅样子,她很清楚,自己这是被陷害了。 她扭头看向褚婉婉,就见她正一脸幸灾乐祸地看着自己,这般情形已经不需要再多言,幕后黑手就是她! “是你。” 褚婉婉连忙后退:“你不要血口喷人,我们都看见了,是你勾引皇上的时候弄脏他的衣裳。” 谢蕴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根本没人想听,意识到她犯了皇帝忌讳的暗卫径直上前,将她压着跪在了地上,安王府众人为了撇清关系也开始众口一词地指责。 “皇上,臣妇教导过她您的忌讳,是她自己不记得,她的举动和安王府无关啊。” “正是,请皇上明察。” 褚婉婉也抓住机会开口:“其实她并没有通过王府的选拔,是她自己用了手段蒙混过来的,皇上,这种人不能留。” 老安王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和安王妃七嘴八舌地开始咒骂:“心思真是恶毒,蒙骗我王府就算了,还敢弄脏皇上的衣服,绝对不能轻饶。” “请皇上赐死这个大不敬的贱人……” “就是,赐死她……” “杀了她……” “闭嘴。” 殷稷低喝一声,脸色变得更难看,他看看自己的衣摆,又看看被压着跪在地上的女人,神情逐渐变得狰狞,看得王府众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刚才一个血点都能让他变脸,现在这么大片脏污,怕是杀一个人已经不能平复他的怒火了。 安王府众人不自觉后退,唯恐自己成为那个倒霉鬼。 褚婉婉也跟着后退了一步,心里却并没有其他人的畏惧,反而满眼都是兴奋,皇帝会怎么发落这个贱人呢?凌迟还是腰斩?千万不能让她死得太轻松,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和她抢东西是什么下场。 她紧紧盯着殷稷的嘴唇,等着他说出那些残忍的字眼,在她的热切期待下,殷稷那削薄的嘴唇终于张开,褚婉婉眼睛都直了,要来了,要来了—— “衣服脏了,洗就是了,何必要闹出人命来。” 褚婉婉瞬间懵住,周遭所有人也都懵住了,这是皇帝会说出来的话? 你刚刚还眼都不眨地让人扭断了两个脖子! 就前几天,你还因为言官撞柱进言弄脏了你的衣裳,让人生生撞了十八回! 这样的人,竟然说洗就是了,何必要闹出人命来? 皇帝莫不是气疯了吧? 众人太过震惊,一时顾不得尊卑,纷纷抬头朝他看了过去。 殷稷的脸色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平复了下来,察觉到众人的视线,目光轻飘飘一瞥,那来自灵魂的畏惧便自心底深处被勾了起来,众人慌忙收回视线,再不敢逾越半分。 殷稷这才抬脚朝谢蕴走了过去。 见他不打算追究,暗卫已经松开了谢蕴,退到一旁让开了路。 “你到底用了什么手段?” 他半蹲下去,垂眸看着谢蕴,刚才他的脸色难看,固然是因为衣服被弄脏了,可以往他并不至于如此,打从谢蕴死后,他便很少有情绪了,喜怒哀乐这些东西仿佛隔绝在了他世界之外。 哪怕是之前有言官当庭骂他暴虐无道,必遭天谴,他心里都毫无波澜。 但刚才,他却是真的愤怒了,不是因为这件衣服可能洗不出来了,而是面对这个弄脏他衣服的罪魁祸首,他竟然说不出要处死她的话来。 明明和宫里那些人没什么不一样,就因为有些地方和谢蕴相似,便被送到了他面前。 可再像也不是,他很清楚,所以他从不允许自己碰触这些人,他不允许任何人取代谢蕴,哪怕暂时的也不行,他留下她们只是怕自己会忘记谢蕴的样子,他想用她们提醒自己。 但今天他破了戒,他不止在这个女人要跌倒的时候接住了她,还开不了口杀她。 “你到底是什么人?” 谢蕴张了张嘴,心脏颤抖的厉害,殷稷这样的反应,是不是认出她了? 这个猜测让她忘了之前所有的顾虑,下意识开口:“我是故人。” 可话音落下,她看见的却是殷稷逐渐冷漠下去的脸:“你知道上一个这么说的人,是什么下场吗?” 谢蕴一愣,恍然反应过来现在的情形,那么多人往殷稷身边送人,不可能只让她们当摆设,为了获得皇帝的宠爱,一定是什么手段都用过了。 说不得宫里现在就有人装得比她都像她自己。 这种时候和他说自己是谁,他怎么可能会相信?他是亲眼看见她死的呀…… “我没有……” “不想说是吗?” 殷稷脸色冷下去,短短五个字,充满了威胁,他站了起来,神情阴鸷,伸手一指谢蕴:“把她……” 蔡添喜连忙上前,等候他的吩咐,清明司如今越发精进,若是严刑逼供,必能问出皇帝想知道的。 可殷稷却没了下文。 蔡添喜等了又等,等到都怀疑自己耳鸣了,殷稷都还没开口。 “皇上?” 他询问的开了口,殷稷却甩袖就走:“敢送此女入宫者,抄家灭门。” 第527章 还会再见的 蔡添喜一愣,他不是对皇帝的吩咐有异议,只是他想不明白,明明得罪人的是这姑娘,可皇帝最后矛头怎么对准了旁人呢? 但他还是反应极快地应了一声,老安王更是恨不得磕个头证明自己绝对会遵从圣旨。 可唯有一人对这个结果十分不满。 褚婉婉怎么都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发展,皇帝不是最忌讳旁人弄脏他的衣裳吗? 刚才不是已经杀了两个了吗? 为什么要放过这个?! 明明这个比所有人都更该死! 而且,皇帝不是为了她来的吗?怎么能被人招惹之后就把她忘了呢?刚才他还喊了自己的名字啊。 诸般不甘交织在一起,褚婉婉一时间忘了教养嬷嬷的嘱咐,抬脚就追了上去,开口喊道:“皇上,等等。” 蔡添喜脸色瞬间变了,皇帝这些年精神不好,格外听不得吵闹,周遭声音大一些便会头痛,偶尔还会恍惚。 前年冬天,他也不知道听见了什么,非说有人喊他,冰天雪地的在外头站了一宿,热症反反复复折腾了一个月才退下去,从那之后就宫里就多了条规矩,任何人不得喧哗。 蔡添喜已经许久都没听见人这么高声说话了。 他慌忙看了眼殷稷,见他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似乎并没有被影响,这才松了口气,却不敢怠慢,抬手一指褚婉婉:“住口!给我堵了她的嘴!” 侍卫连忙上前捂住了褚婉婉,见她没了声音,蔡添喜这才看向老安王,神情冷淡:“老王爷,府中疏于管教了。” 老安王脸色青青白白,当初在上林苑,他丝毫没将这奴才放在眼里,羞辱责罚都有,可如今却连他一句话都不敢无视。 他讪讪赔笑:“没有下次,一定没有。” “如此最好。” 蔡添喜没再理会旁人,抬脚就要去追殷稷,褚婉婉却一口咬在了侍卫手上,对方吃痛,下意识松了手,她便借着这个机会再次喊了出来:“皇上,我是婉婉啊,你不能忘了我,你不是来带我回宫的吗?” 蔡添喜一瞬间割了她舌头的心都有了,可殷稷的脚步却停了下来,蔡添喜也不敢再动,只能侧身立在一旁候着。 殷稷慢吞吞转过身来:“你说你叫褚婉婉?” 褚婉婉趁机推开侍卫往前走了两步,忙不迭点头:“是,正是民女。” 殷稷的目光不自觉落在了谢蕴身上,他还以为是这个人的名字。 不过算了,无关紧要。 他转身又要走,谢蕴却已经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连忙开口:“民女付粟粟。” 殷稷一顿,刚转了半个弯的身子又转了回来:“哪个粟?” 谢蕴搓了下指尖,没有开口,只是趁机多看了他两眼,但这沉默本身就是个答案,于是殷稷的脸色又黑了。 《尔雅·释草》有书,稷,粟也。 以为用这么偏僻的出处,他便不明白什么意思了吗? 这个女人,不光对他用了手段,还在调戏他。 这般嚣张放肆,不能留着。 他垂眼看着那个人,可却迟迟没有开口,唯有眼神变幻不定,何时杀,如何杀…… 他犹豫不决,褚婉婉却急了,明明是她开口喊住了皇帝,可为什么皇帝看的却是那个贱人? 难道是她刚才的投怀送抱引起了皇帝的主意? 不行,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夺走,既然皇帝喜欢这一口,她也可以! 她眼睛再次亮起来,抬脚就朝着殷稷走了过去,临到跟前时脚下一别,朝着他怀里就栽了过去。 她满心期待,等着被皇帝接进怀里,等察觉到她最像的时候,皇帝一定会给她最极致的宠爱,到时候别说一个付粟粟,就是十个也不过是她动动手指的事。 可预想中宽厚结实的怀抱并没有出现,皇帝就在她身边,却没有半分要伸手的意思,眼睁睁看着她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撞击的痛苦让她瞬间忘了其他,凄厉地哀嚎起来,浑然没看见殷稷的脸色淡了下去。 “聒噪。” 清淡如水的两个字,侍卫立刻会意,上前一步捏住了褚婉婉的脸颊,在这一瞬间,她终于想起来了教养嬷嬷的嘱咐,慌忙想要闭嘴,可已经来不及了,银光一闪,舌头就掉了下来。 她痛得全身发抖,却一声都没能再发出来,最终在巨大的痛苦和恐惧之下,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侍卫毫不怜惜,拖着她的腿就将人丢到了路旁。 谢蕴没想到会有这种变故,她离着褚婉婉本就不远,那舌头血淋淋落在地上的样子看得清清楚楚,下意识就后退了一步。 殷稷远远看见了她这一步,心里冷笑了一声,吓到了?活该,谁让你往朕跟前凑。 不过你既然得到了教训,那今天的事就算了。 “回宫。” 他抬脚上了龙撵,蔡添喜连忙弯腰扶了一把,可要落下垂幔时,他却忍不住看了眼谢蕴,虽然皇帝堵死了她进宫的路,可他却有种预感,他觉得他们还会再见。 “起驾~” 圣驾起,众人拜,在一片伏下的脊背里,明黄的銮驾逐渐远去,谢蕴抬头目送对方远去,还以为见到他就知道往后的路该怎么走了,没想到现在还是一片未知。 不让她入宫? 这可不能听你的。 第528章 惩罚 “皇上,喝杯参茶。” 蔡添喜探手试了试水温,察觉到温度刚好,这才端起茶盏递到了殷稷手边。 但他并没有动弹,打从上了龙撵他便没有开口,只抬手撑着头,一副闭目养神的样子。 蔡添喜也没有打扰,只看了眼玉春,玉春拿热水泡了泡手,轻轻替殷稷揉捏起膝盖来。 他年少时候在萧家受罚落下过病根,前几年仗着身强体壮不觉得有什么,可当年谢蕴一走,他的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这些压在身体深处的旧疾便都冒了出来,连带着这膝盖也是,明明外头天气很好,他也会觉得疼。 玉春特意学了这些手法,见殷稷歇着便给他揉一揉。 当年的内乱之后,他已经彻底成长了起来,再没了以往在御前战战兢兢的样子,出门在外旁人也都要尊称一句玉春总管,可贴身伺候殷稷的事他仍旧选择自己来,既是不放心旁人,也是为了巩固自己在皇帝面前的地位。 “她像吗?” 殷稷忽然开口,玉春手下不停,他刚才没下去,不知道底下什么情形,所以这话应当不是问他的。 蔡添喜却也犹豫着没开口,他先前一直被褚婉婉吸引着注意力,并没有太在意那位付姑娘,也就最后才看了一眼,却也只是一扫而过而已,并没有很仔细。 可说也奇怪,皇帝这么一问,最后看的那一眼忽然就清晰鲜明了起来。 虽然脸的确不是最像的,可若是不看脸,那可就太像了。 “皇上圣明,确实极像。” 他说着话,心里一动,皇帝若是肯和祁大人一样找个相似的姑娘留在身边陪伴,往后的日子怎么都要好过许多,这几年,他过得实在是太苦了。 “皇上,不如将那位姑娘招进宫里来吧,就是只伺候您也好……” “不必。” 殷稷轻声开口,闭了许久的眼睛缓缓睁开,目光麻木得近乎空洞,“朕有谢蕴就够了。” 他亲眼看着谢蕴在他怀里死去,他清楚的知道她不会再回来,所以不管那些人多像他都知道不是,虽然今天的举动的确有些不受控制,但也仅此而已了,他以后不会再犯这种错。 “回去给朕备一桶冰水。” 蔡添喜心里一颤:“皇上,您身上风寒还没好,要不……” 殷稷再次闭上了眼睛,显然不打算再开口,蔡添喜没说完的话只能咽了回去。 銮驾在一片安静里抵达乾元宫,宫人们连忙放下手里的话俯身行礼,却仍旧是一片安静,内殿里却已经忙乱了起来,宫人都看见殷稷的衣裳弄脏了,慌忙备好了东西等着伺候他更衣。 等那脏污的衣裳被换下来,殷稷又是一身干净时,听荷才低声开口:“薛司正来了,正在偏殿候着。” 殷稷连衣带也没系,坦荡荡地露着线条分明的胸膛,和上头纵横交错的伤痕。 他歪在了软塌上,自那扇谢蕴很喜欢的窗户里看了外头一眼,这才抬了下手指,示意召见。 薛京很快过来,时过三年,他张开了一些,面容越发冷厉肃杀,身形也拔高了一截,清明司不断扩张,权限越来越高,他已然有了权臣的影子,可他心里始终记得自己是谁。 他俯身行礼:“皇上。” 殷稷没言语,他如今看什么都不上心,连话也懒得说,薛京已经适应了,知道他在听也就自顾自说了下去:“臣此次往江南查贩卖私盐一案,已经查到了罪魁祸首,详情都在这里。” 他膝行上前,将奏折放在了殷稷旁边的矮几上。 他瞧见殷稷手指抬了一下,知道这是让他起身的意思,这才从地上爬起来:“臣昨日还去了趟王家,吊死了一个管家,京中流传了一些不明不白的言论,臣想去查一查……” 殷稷照旧抬了下手,意思是随便他。 薛京得了想要答案,躬身就打算退下,一直没开口的殷稷却在此时开了口:“你是不是还忘了什么?” 薛京脚步骤然顿住,他知道殷稷问的是什么,皇帝让他在查当年的齐王府旧人,查十年前谢蕴姑姑和齐王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个差事已经交给了他三年。 “臣无能,还没找到人,请皇上责罚。” 他再次俯下身开口请罪,殷稷却既不恼怒也不发作,只静静看了他许久才开口:“是吗?” 轻飘飘的语气,透着一如既往的懒散和漫不经心,薛京的头却越发抬不起来,却只能硬着头皮开口:“他们可能都被人灭口了,臣回去就从王家下手……” 殷稷合眼靠在了软榻上,薛京知道这是让他退下的意思,他连忙倒退着出了门,还来不及松口气就看见了蔡添喜:“干爹。” 蔡添喜嘘了一声,拉着他往角落里走了走:“我问你,你是不是真的没查到?” 薛京沉默下去,蔡添喜瞬间明白了,抬手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你个混账,你欺君啊?” “我不是要瞒着,我是想再等等,至少等皇上过去这个坎。” 蔡添喜原本还想教训他两句,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薛京这么大了,有分寸,不开口一定有不开口的理由:“罢了,你小心一些。” 薛京应了一声,正要告辞就看见玉春带着几个内侍抬了一浴桶的冰水过来,他脸色一变:“皇上要的?” 蔡添喜叹了口气,三年前他们还敢劝一劝,如今却是真的一个字都不敢违逆了。 “你去吧。” 薛京忧虑地看了一眼内殿,却还是抬脚走了,蔡添喜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抬脚进门。 “皇上,冰水来了。” 殷稷抬眼看过来,微微抬了下下巴,宫人都退了下去,只剩了蔡添喜,其实他也想退出去,可又不放心,只能眼睁睁看着殷稷脱下薄衫,赤脚走进了浴桶,然后在那冰冷的折磨下脸色一点点苍白起来。 “皇上,差不多了,出来吧……” 殷稷仰着头:“朕要记住这个教训……下次不可以再犯……” 可是打从那年他大病一场后,身体已经受不得寒了,这么泡着,身体怎么受得了? 他心思急转,想找出一个理由来劝殷稷出来,可想了很多,却没有一个有说服力,这世上已经没有人能劝动殷稷了。 他难受地叹了口气,外头却忽然传来了脚步声,他心里一喜,热切地盼着是出了什么需要皇帝亲自去处理的事情。 “怎么了?” 他小跑着迎了出去,却是宫正司的掌刑太监:“蔡公公,地牢里的人试图自杀,好在被咱们拦下来了,太医正在救治。” 蔡添喜一愣,随即大喜,这可不就是皇帝得亲自去看看的事情吗? “皇上,”他慌忙转身回了内殿,将掌刑太监的话转述了出来,手已经着急地拿好了毯子,等着殷稷一出来就给他裹上,“毕竟是囚犯,您不去,太医恐怕不会尽心。” 殷稷睫毛颤了颤,慢慢睁开了眼睛,他的确得去看看,那个人可不能死。 第529章 求你,杀了我 下午的日头越发炽烈,宫正司的地牢却一片阴森。 宫正司司正在地牢里添了几十个火把才将地面照亮,却将殷稷本就苍白的脸色映得越发不似活人。 宫人们死死低着头,连看都不敢看一眼。 可此番殷稷要来看的人在最里面,一时间这条本就难走的路仿佛被无限拉长,等到地方的时候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可随即就被牢房里情形惊得浑身一抖。 这座牢房在最里面,平日里很少除了特定的几个人旁人都很少过来,即便来也因为太过黑暗而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形,可现在,他们清楚的看见了。 与其说里面关着的是人,倒不如说是个怪物。 他仍旧有着人类的构造和声音,可那样子却是怎么看都不是个正常人了,他的胳膊纤细得过分,仿佛只剩了骨骼,血肉都被吞噬了一般,偏他躯干肿胀,胸腹腿都长着大小不一的肉瘤,甚至连脖子上都有,仿佛生了另一个头出来,而那些肉瘤还在流着脓血。 这般恶心的场景,即便是见惯了大场面的刑官们都控制不住,躲到角落里呕吐起来。 那人头上都是血,方才他试图撞墙自尽,被刑官拦了下来,此时太医正在救治,可他却丝毫都不配合,一直哑着嗓子在喊什么,可他的嗓子仿佛是受过伤,以至于连一个字都说不清楚,但意思却很明确,他不想人救他。 忽而那惨烈的挣扎一顿,他那双被肉瘤挤得几乎要看不见的眼睛一转,看向了门外素白的影子。 皇帝,皇帝来了! 他一把推开了太医,挣扎着爬了过来,虽然有栏杆阻隔,可侍卫们还是上前将殷稷护在了身后。 然而那人却并没有任何过激的举动,他被栏杆挡住去路之后就开始磕头,一下比一下响,明明嗓子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可这一刻清晰的三个字却传入所有人的耳朵里:“杀了我……” 求求你,杀了我。 殷稷抬了下手,侍卫们侧身退开,他缓步走近,半蹲下来和那不人不鬼的人四目相对:“张唯贤,好久不见。” 张唯贤浑身一抖,随即更猛烈地开始磕头,满脸都是血也不敢停顿片刻。 当年他试图装疯逃过一劫,后来不管刑官怎么对他,他都咬牙撑住了没露出破绽,他本以为以皇帝的仁善脾性,会放他这个疯子一条活路。 可没有。 三年前的春天,他忽然被人带到了这个牢房,然后被喂了不知名的药,未知的恐惧和药草发作的毒性让他控制不住的战栗,那时候他意识到自己没有活路了,想活命就只能说实话,可是皇帝不打算听了。 那时候他也是站在外头看着他,就用这种毫无波澜的眼神。 “张唯贤,你当初不肯开口,以后就不必开口了,朕现在时间很多,可以和你慢慢玩。” 他当时不明白时间很多的意思,后来他才知道谢蕴死了,皇帝疯了。 他将滇南所有的药草都运到了京城来,先试那些有名字的,外头十几个滇南名医候着,确保他不会轻易丧命,等有名字的试完了就换没名字的,一样一样来。 在那日复一日的折磨里,他逐渐变得不人不鬼,他试过很多次自杀,可不是守卫提前发现,把他拦了下来,就是太医及时救治,生生把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他想死都死不了,今天牢里人少,他以为能有机会,没想到还是被救回来了。 也是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没有皇帝的允许他死不了,所以他拼命磕头,想让皇帝给他一个痛快,他不想活了,他只想死,哪怕千刀万剐而死他也甘之如饴。 “求你……杀了我……” 求求你…… “别着急,”殷稷低笑一声,“你的日子还长着呢。” 这场酷刑,我和你,谁都别想解脱。 “治好他。” 短短三个字,将张唯贤彻底打进地狱,他疯狂撞击栏杆,伸长了胳膊想去抓殷稷的衣角:“啊,狗皇帝……禽兽……你杀了我,杀了我……” 凄厉的惨叫被留在身后,殷稷扶着玉春慢慢出了宫正司,天色已经暗了,他抬眼看着远处的火烧云,轻轻眯了下眼睛:“真是个好天气。” 玉春低应一声:“眼看着就立秋了,日后天气会一日比一日爽利。” 殷稷合了下眼睛:“乏了,回吧。” 玉春连忙应声,再次抬手扶住殷稷,却察觉到他掌心滚烫,这是发热了。 他就知道这泡了冰水要出事,果然。 “快,软轿。” 好在他早先经历过一次,已经有了准备。 软轿立刻被抬了过来,他小心地将殷稷扶了上去,一面喊了人去宣太医,一面催着人赶紧回乾元宫,殷稷很不以为意,倒是想起另一件事来:“可有人揭榜?” 玉春叹了口气,“有是有,但都是男人。” 殷稷便没了言语,那就继续贴着吧,这些年他一直在找唐停,只可惜到处都找不到,对方像是当年就死在了北地一样,一直没再出现,直到三个月前。 清明司暗吏上报,他们在大周极北的村子里,看见了一个人很符合唐停的特征。 他立刻加派了人手过去,同时贴了皇榜,试图将她引出来。 他有很多很多事情想问她,他想问问她,当初是没来得及回来还是根本就没想过要回来;也想问问她,他的谢蕴在他面前强撑着的时候,背地里都在承受些什么;更想问问她,手里有没有谢蕴中过的毒…… “唐停,朕一定会找到你……” 唐停猛地打了个喷嚏,她抬手揉了下鼻子,随即动作一顿,抬头看向半空,虽然傍晚的余晖下她并没有看见可疑的影子,可还是足够让她警惕。 “来客了。” 她喊了一声,谢济立刻抄起面具戴上冲了出来。 见自己被发现,一群不速之客直接现身,朝着两人扑了过来,唐停却不再理会他们,自顾自开始收拾晾晒在院子里的药材。 谢济被这闲适姿态看得一愣:“你不动手?” 唐停动作仍旧不紧不慢,只目光轻飘飘一瞥他:“你不行?” 谢济脸色瞬间涨红:“我当然行!” 他吼了一声,脱掉上衣开始大杀四方,对方意识到不是对手,彼此递了个眼色,朝着屋内就冲了进去,谢济紧随其后,不多时就将人扔了出来。 “没有。” 刺客用十分别扭的汉话说了一句,领头人立刻打了个手势,开始撤退。 谢济皱了皱眉:“他们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先离开这里吧,不安全了。” 唐停随口道,她已经将药材都收成了一个硕大的包袱,说话的档口便拍了两下。 谢济十分自觉的将那包袱背了起来,转身开了门,唐停的脚步却没跟上来,她弯腰检查了一下刺客的尸体,衣襟一剥开,蛇头刺青就露了出来,这群不速之客,是异族人。 第530章 有人揭榜了 殷稷没用晚膳就睡了过去,这些年他有些苦夏,虽然他自己不提,但每每到了夏日,入口的东西便会少很多,御膳房变着法地准备膳食也无济于事。 眼下赶上发热,他便越发没有胃口,蔡添喜也不敢深劝,只能看着他空腹睡了过去。 他将宫人屏退,自己也离远了一些,皇帝这些年入睡,身边不许旁人伺候,便是稍微靠近一些都会惊醒,哪怕是他和薛京这般算是亲近的人也不行。 他离得远远地守着,一面让人请了太医来候着,等殷稷一醒就来请脉,可这一觉对方却睡得很是绵长,平日里能睡两个时辰都很难得,这次却一觉到了天亮。 蔡添喜起初还有些高兴,以为他这是要慢慢从心结里走出来了,可打量了一眼殷稷的脸色他才知道自己想多了,皇帝竟是满脸通红。 这哪里是睡得好,分明是要烧糊涂了。 “快,太医!” 他吩咐了一声,推门快步走了进去,殷稷浑身滚烫,嘴唇已经干裂了。 可他不敢贸然碰触,只能压低声音呼喊:“皇上,醒醒,您发热得更厉害了,奴才喊了太医来,这就让他来给您请脉。” 殷稷紧紧闭着眼睛不肯睁开,他隐约听见了蔡添喜在说话,却懒得给出回应,他正处在一片漫无边际的火海里,脚下在燃烧,衣衫在燃烧,所有东西都在燃烧,他却坐在地上,由着火焰将他包围,连一丝要爬起来的念头都没有。 “皇上,臣廖扶伤,给您请脉。” 又有人模糊说了一句话,隔着被火海灼烧的有些扭曲的空气,他听不真切,也不想理会,打从谢蕴走后,他总是做这个梦,无边无际的火海,无穷无尽地灼烧,他就被围困其中,挣脱不得。 偶尔他也会四处走走,找找出路,可现在,他却只想睡一觉。 他躺在火海里,困倦地闭上眼睛。 “稷郎……” 一道声音突兀地响起来,殷稷身体骤然一颤,这声音……怎么会…… 他挣扎着坐起来,抬头朝声音来处看了过去,肆虐了整个世界的火海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另一道影子,她身边没有火焰,只有大片大片的雪花落下来,慢慢为她铺开了一条往前的路。 “给我手,我带你出去。” 殷稷看着那道影子,眼前逐渐模糊起来,他看不清对方的脸,可这声音不会错,他不会认错的。 “是你回来了吗?是你对吗?我等了你好久……” “是,我回来了,殷稷,过来……” 她朝他伸出了手,那素白的指尖,宛如一道天光,充满了救赎的味道,他不自觉起身,踏着一地火焰慢慢靠近:“谢蕴……” “嗯,是我……” 那人轻声答应着,又往前走了一步,殷稷颤巍巍抬起手,想给她一丝回应,可就在两人指尖相碰的时候,眼前人的脸忽然清晰。 熟悉的目光,熟悉的眉眼,却是另一张脸,付粟粟。 他动作骤然僵住,两人指尖只有一丝缝隙,可他却没能再往前动弹分毫。 他又忘了,他的谢蕴不会回来了,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竟然还妄想解脱,殷稷,你凭什么? 他收回手,一步步退回了火海深处,再没有回头。 “蔡公公,得让皇上把药喝进去。” 廖扶伤很是焦急,皇帝这热症发作的气势汹汹,已然不是风寒那么简单了,这怕是被魇住了,不把这药给他灌进去,他怕是自己醒不过来。 可是皇帝不肯张嘴,他们总不能硬灌,这可是大逆不道啊。 两人面面相觑,都有些不敢下手,玉春忽然匆匆走了进来:“师父,有人揭皇榜了。” 蔡添喜这时候哪里还顾得上旁人,挥挥手就要让玉春先下去,可动作到一半却忽然反应过来不对,揭皇榜不稀奇,可值得玉春特意来禀报,就不对劲了。 “什么人揭的?” 玉春有些激动:“一个女人。” 这世道,安身立命的本事大都是传给了男子,医术一门自然也是如此,即便有些姑娘家学渊源,学了些医术病理,也都是藏在深闺里,只给内宅女眷看病,不会抛头露面的走动,更不可能来揭皇榜,这皇榜贴了这么久,这是头一个揭榜的女人。 蔡添喜也震惊地睁大了眼睛:“还真有人来,快,快请进来!” 他不知道皇帝为什么要找人,却知道他費了多少功夫,这次不管对方是不是,他都必须把人留下。 而且这位据说还是个神医,说不得有什么办法能医治皇帝的心病。 玉春匆匆出去传人,蔡添喜有些按捺不住,跟着往门口走了两步,对方很快就进了门,看身影果然是个女人,身段还很是窈窕,她背着个药箱,倒是煞有介事。 可等人越走越近,蔡添喜看清楚那张脸的时候,脸上就只剩了失望。 “付姑娘?怎么会是你?” 谢蕴咳了一声,她也是无可奈何。 昨天殷稷那旨意发下去后,明明只是个口谕,却瞬间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她本想换个权贵的路子进宫,却没想到她的画像竟被人当成通缉令贴在了门上,上面清楚写着禁入两个字。 她不得不放弃了这条路,打算回去和唐停谢济商量商量,看有没有别的法子能进宫,结果她回到小院的时候,两人已经不见了影子,连东西都收拾走了。 她走投无路,只能来揭皇榜。 “付姑娘,你这不是胡闹吗?皇榜能随便揭吗?会掉脑袋的。” 蔡添喜愁眉苦脸地叹气,谢蕴给面子的答应一声,语气却十分敷衍,说着话脚下已经熟门熟路的进了内殿,殷稷,我们又要见面了。 第531章 乖,张嘴 门扉敞开的一瞬间,谢蕴有些恍惚,仿佛下一瞬就能看见殷稷靠在软塌上批阅奏折,可门内的景象和她想的却并不一样。 殷稷躺在龙床上,脸颊烧得通红,廖扶伤端着药碗正有些手足无措。 她一愣:“他病了?” 虽然她揭了皇榜,上面也清楚写着皇帝在召集天下名医,可毕竟昨天才见了殷稷,脸色就算比以往差一些,但也并没有生病的迹象。 怎么忽然就烧成了这样。 她抬脚就要靠近,玉春侧身一步挡在了榻前,这些年皇帝清理朝堂的手段格外激烈,其中不乏藏得极深,很会经营名声的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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